《逆光生长》的试镜现场:
试镜等候区,气氛安静而紧绷。洛子卿独自坐在角落的长椅上,不像其他候选人一样反复默诵台词或整理妆容。她微微低着头,闭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有些发白,脑海里回忆着之前遭遇网暴时的一切。
本次她要试镜的正是其中一个单元剧《热搜审判》的女主角——一个经历了网暴的角色,人物设定、经历,甚至前期的那种绝望和后期涅槃重生的韧劲儿,跟洛子卿的境遇高度契合,因此制作组特意邀请了洛子卿前来试镜。
汪秋在旁边,难得的有些紧张,这可以说是洛子卿的第一个女主角,虽然只是其中之一的单元剧。
“你别紧张,郑导那边私下透过风,意向很强,基本就是走个过场。”
洛子卿笑:“我不紧张!”灯光下的她眼神亮得惊人,语气坚定:“秋秋,你放心。就算是走过场,我也要走得最漂亮。这个角色,我必须拿下。”
《逆光生长》试镜房间内,导演郑明强、制片人于总以及投资方代表李总等人围坐,桌上摊开着即将试镜的单元剧角色名单和部分重点候选人的资料。
郑导手指点在《热搜审判》单元的女主角一栏,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导演的审慎:“《热搜审判》这个单元是戏眼,女主角的选择至关重要。目前有两个重点候选人:洛子卿和胡冰莹。”
制片人于总翻看着洛子卿的资料,客观陈述:“洛子卿的优势很明显。她刚刚获得宣传部‘反网络暴力宣传大使’的提名,虽然最终结果未定,但看这几天的公众投票和舆情反馈,她进入下一阶段评选的希望很大。这个身份,与我们剧集的核心议题高度契合,是天然的宣传点,能极大提升剧集的社会讨论度和正面价值。”
投资方代表李总闻言,微笑着轻轻颔首,手指却状似无意地拂过胡冰莹的照片,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子卿的这个提名确实是意外之喜,对她的公众形象扭转很有帮助。不过,冰莹这边,公司也是寄予厚望的。她是正经科班出身,基础扎实,形象清丽,潜力很大。虽然算是新人,但上升势头很猛,公司后续的一些资源也会向她倾斜,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
话虽说得客气,但“公司资源倾斜”几个字,已然点明了胡冰莹背后的推力。
郑导心中天平早已倾向洛子卿,无论是从角色贴合度——她几乎本色出演,还是从这突如其来的官方背书带来的社会效益,洛子卿都是更优解。但他深谙行业规则,不能直接驳了投资方的推荐。
他沉吟片刻,选择了一个更委婉却坚定的表达方式:“我明白。冰莹的条件很出色,背景干净,很有培养价值。”
他先肯定了资方的人选,随即话锋一转,“不过,‘网暴受害者’这个角色,需要的不仅仅是演技和形象,更需要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破碎感和挣扎后的生命力。这种特质,很多时候是经历带来的,难以单纯靠表演技巧弥补。”
他看向李总,语气诚恳,带着对作品负责的坚持:“从纯粹角色塑造的角度出发,我个人更倾向于洛子卿。她能带来的真实感和话题深度,对于提升我们剧集的质量和口碑,可能是决定性的。当然,”
郑导适时放缓语气,“冰莹确实是个好苗子,我看她的气质,和那个‘追寻真相的年轻律师’角色也非常匹配,那个角色更需要她的锐气和清澈感,或许能给她更大的发挥空间。李总,您觉得呢?”
房间内的气氛微妙的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李总,等待着他的反应。
“第一位,洛子卿!”
听到喊声的洛子卿整理了一下身上再简单不过的白色棉质衬衫,推门而入。
走进试镜房间,面对导演、制片人审视的目光,她没有刻意挤出乐观的笑容,只是微微鞠了一躬,声音有些沙哑:“各位老师好,我是洛子卿。”
“第三页,看到救助站里另一个女孩割腕后的崩溃戏。”郑导直接给出了情景要求。
洛子卿没有要求准备时间,她只是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她踉跄着扑到房间中央假设的“病床”前,仿佛那里真的躺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女孩。她的手指悬在半空,想要触碰什么,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剧烈颤抖。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破碎的呜咽,像是濒死小兽的哀鸣,压抑得让人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等等…”她抬起头,泪水疯狂涌出,眼神却是空洞的,没有焦距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质问命运,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明明…明明再熬一下,一下就好啊!”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泪般的绝望。
“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抱住自己的双臂,指甲狠狠掐进胳膊的皮肉里,仿佛只有身体上的痛楚才能勉强压制住内心海啸般的崩溃。她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彻底打碎、再也拼凑不起来的无力感。
呼吸依旧急促,带着泪后的抽噎,但某种东西正在她眼底慢慢凝聚。那不是立刻的坚强,而是一种极度的疲惫过后,从废墟中生长出来的、带着血丝的清醒。
良久,她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动作僵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然后慢慢握成了拳,虽然依旧在抖,却有了力量。
她再次看向那并不存在的“女孩”,眼神不再是空洞的质问,而是注入了一种深切的、几乎沉重的痛惜和…责任。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破碎,反而带着一种磨砺后的粗糙质感,“他们想看到我们崩溃,想看到我们认输,想证明我们就是那么不堪一击……”
她慢慢地、挣扎着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晃,但脊背开始一点点挺直。她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痕,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却透着一股决绝。
“我不会了。”这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地上。
她强迫自己回忆起那些恶毒的私信、不堪入目的评论,然后目光逐渐变得清明、坚定,甚至燃起了一小簇冰冷的火焰。那不是单纯的乐观,而是一种经历过最深黑暗后,对光明的极致渴望和一种近乎偏执的顽强。
“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强大!”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头微微上抬,像是从耀眼的光芒中汲取到了力量。
表演结束。洛子卿站在原地,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脸上泪痕未干,胳膊上的红痕清晰可见。她吐出一口浊气,朝着导演和制片人的方向鞠了一躬,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无法完全褪去的沙哑:“我的表演结束了,谢谢各位老师。”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郑导与制片人于总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点头。这是一次极具冲击力和说服力的表演,她不仅演出了崩溃,更演出了从崩溃废墟中挣扎着重生的那个艰难而珍贵的“转换点”。
“下一位,胡冰莹。”
胡冰莹穿着一身素净的浅蓝色连衣裙,头发微微披散,妆容清淡,努力营造出一种脆弱感。
胡冰莹的表演始于一种显而易见的悲伤。她蜷缩在椅子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肩膀微微颤抖。她的眼神放空,望着虚无的某一点,泪水很快蓄满了眼眶,然后顺着脸颊滑落。她的哭泣是标准的“美人落泪”,梨花带雨,颇具美感,能迅速引发旁观者的同情心。
当表演到看到“刺激物”(假设是屏幕上恶毒的评论)时,她的情绪开始升级。她猛地扑上前,手指颤抖地指着前方,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然而,就在需要展现角色内心最深刻转变的节点——即从极致的绝望中生出一丝不甘、一丝愤怒,最终转化为想要反抗、想要为自己和他人讨回公道的坚韧意志时,胡冰莹的表演出现了一丝断层。
她的处理方式更像是一个情绪的“开关”。前一刻还在嚎啕痛哭,下一秒,她像是突然接到了“涅槃”的指令,猛地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眼神试图变得坚定。但这个转变过程缺乏足够的内心铺垫和层次感。
表演结束,她礼貌鞠躬,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期待地看向评审席。
郑导与制片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表现尚可,但有差距。
郑明强导演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语气温和但直接:“冰莹,谢谢你。刚才的表演很认真,特别是前期的情绪,把握得很细腻。但我觉得你的外形条件和气质与另一个角色——‘追寻真相的年轻律师’更加契合,你是否有兴趣尝试一下那个角色?或许能有更出色的发挥。”
胡冰莹显然愣了一下,她原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女一号。她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一旁的李总。
李总接收到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示意她接受这个提议。
得到资方的首肯,胡冰莹迅速调整好心态和表情,脸上重新露出自信得体的笑容,对着郑导和各位评审老师鞠了一躬:“谢谢郑导给我另一个机会!我很愿意尝试律师方晴这个角色,请给我一点时间准备。”
她拿到新片段的剧本后,快速浏览,沉浸片刻。再次表演时,她果然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状态。她挺直脊背,眼神变得坚定而富有洞察力,语速加快,逻辑清晰,仿佛真的是一位在法庭上或证据前据理力争、为真相奔走的年轻律师。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和追求正义的执著,与她自身的气质贴合度更高,表演也显得更自然、更有说服力。
洛子卿试镜结束后,几乎是立刻拉着汪秋离开了大楼。她没有像其他艺人那样留在休息室寒暄或忐忑地等待结果,脚步很快,直到坐进保姆车,关上车门,将外界彻底隔绝,她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深深陷进座椅里。
试镜时强行唤起的那些记忆,那些被刻意深埋、以为已经随着时间褪色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表演的结束而立刻消散。它们像沉在水底的淤泥,稍微一搅动,就重新弥漫开来,染浑了整片心湖。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久违的抽痛。不是剧烈的绞痛,而是一种绵密的、泛着酸涩的闷疼,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上面,时不时地收紧一下。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走出来了,足够强大了。可当再次主动触碰那些伤口时才发现,愈合的伤疤底下,神经依旧敏感,记忆依旧刻骨。那种被千万人唾骂、无人站立的孤立无援,那种自我怀疑到几乎崩塌的绝望……感觉依旧鲜明。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抵在心口。
这不是后悔接了角色,更不是畏惧未来的挑战。只是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疲惫。就像一个人好不容易从深海里挣扎着浮上岸,精疲力尽地晒干了衣服,却又要为了某个目标,主动再次潜入那冰冷黑暗的水中,即使她知道这次自己能游上来,但那水的刺骨寒意,依旧会让她浑身战栗。
那段时间的黑暗,她放下了,不代表忘记了。如今再度揭开,心脏还是会为那个曾经的自己,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汪秋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没敢过去打扰。
良久,汪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迅速划开屏幕,只看了一眼,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控制不住地扬起巨大的笑容,猛地抓住洛子卿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子卿!定了!郑导那边来消息了!单元剧女主……是你!拿下了!”
洛子卿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平淡,她缓缓转过头,脸上没有什么狂喜的表情,甚至眼底那抹刚刚褪去的疲惫和痛色又隐约浮现出来。她沉默了几秒,才很轻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汪秋看着这样的洛子卿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情,如果不是为了这个角色,谁愿意去回忆那种绝望的感觉。把自己打碎了,再把那些最疼、最不堪的记忆血淋淋地挖出来,摊开给人看……的感觉。
汪秋满腔的喜悦也化为了心疼和沉默,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洛子卿的手背:“辛苦了。都过去了,这个角色,就是你应得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