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故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上的直播。
在紧闭的房门背后,余戈没有整理行李,甚至没有坐下。他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银灰色的微型探测器,按下开关,探测器闪烁起来,开始自动扫描整个房间。
【扫描完毕,未发现窃听或监控设备。】
余戈看完探测器反馈的信息,才略微放松了些许。
他走到窗边,次卧的窗户风景不好,视野也不开阔,从里面望出去,只能看到其他楼栋,是实实在在的“楼景房”。但这正是他想要的,这里能将对面楼的动静尽收眼底。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信号拦截器,指尖轻轻一弹,那东西便悄无声息地吸附在了窗框最上方的角落里,藏在窗帘后面,完美地与阴影融为一体。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有了一丝疲惫感。
这时,余戈才发现,他……没有生活用品。
大到床上用品,小到牙杯牙刷,他都没有带。余戈八风不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一丝裂痕,他正要做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有人邦邦邦地敲自己的门。
“那个……你说你是程序员……”周故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呀?我的电脑连不上网了……”
连不上网了?
余戈想起自己刚装上的信号屏蔽器,他可不得连不上网么?
“我帮你看看。”他这个“程序员”装模作样地在周故的电脑上鼓捣了一会,说,“好了。”
周故看着恢复的直播信号,高兴道:“真的耶!你真厉害!”
实际上,余戈其实只是偷偷把屏蔽器关了而已。
周故欢天喜地地开始准备晚上的直播。而余戈回到房间,闻着外面飘进来的食物香气,拉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支牙膏状的东西,拧开盖子,将里面糊状的营养剂,面无表情地挤进了嘴里。
他就着隔壁周故在直播时轻声介绍菜品的温和嗓音咽下最后一口,然后看了看手里这管已经被挤瘪了的营养剂,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一堵墙。
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周故因为昨天被新室友拔刀相助解决了网络问题,对他那有点冷漠的初印象,已经转变成了“程序员大佬不善言辞”的宽容。
他哼着小曲,走进厨房,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早餐,来犒劳一下自己,顺便……看看能不能也投喂一下那位奇怪的室友。
然而,当他走进厨房时,却意外地发现,里面已经有个人了。
余戈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抱着手臂,面前放一台笔记本电脑,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地戳在厨房的窗户前,看着窗外,不知道在干什么。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圈金色镶边。
“早、早上好啊。”周故有些拘谨地打了个招呼,没话找话地,“你起得真早。”
余戈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却依旧没有离开窗外。周故有些好奇,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厨房的视野比次卧的好多了,外面有一些居民正出门上班,另一些则在绿地里晨练。
没什么特别的啊。
“你在看什么呢?”
余戈的目光不知道投向哪,嘴里却振振有词:“楼群的结构设计很有趣。”
周故:“……”
看来自己这个舍友,不仅是程序员,还是个建筑迷。
“那个,我准备做早餐,你要吃一点吗?今天做鲜虾云吞面。”周故还是不死心地发出了邀请。
“不用。”
意料之中的拒绝。周故神经粗,心大得很,无所谓,打开冰箱,拿出食材。
“那你要小心一点你的电脑哦,不要被水溅到了。”
他拿出解冻过的大虾,熟练地剥壳、去虾线。整个过程,他都感觉有股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余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靠坐在厨房台面上,眼神专注地……看着他手里的虾。
是被食物吸引了吗?
周故心中一喜,感觉这位高冷室友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机器人!他拿起一只虾仁:“你看,一会儿就把它包成云吞,是不是很有意思?”
余戈的目光在他的虾仁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又移回了窗外。
周故:“……”
好吧,他放弃了。
入住的第二天,因为有周故在身边,余戈的精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但入夜后,夜深人静,随着周故的入睡,起着镇定作用的精神频率变弱,余戈长久以来积累下的疲惫和创伤,以一种更加猛烈的方式疯狂反扑——这毕竟不是真正的精神疏导。
余戈睡着了,但又没完全睡着。他坠入了一场属于哨兵的噩梦。
他回到了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
“夜隼!快撤!是陷阱!”
“楼里有防入侵装置!我还需要三分钟!”
“来不及了!他们的人上来了!”
“夜隼,很高兴能和你搭档,再见了……”
“银狐——!”
通讯频道里,尖锐鸣响像针一样刺穿他的耳膜!
“不——!”
余戈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心脏狂跳。
熟悉的感官过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凶猛。
中央空调运行的微弱风声、窗外悬浮车驶过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扭曲成一只只看不见的手,要将他的大脑撕成碎片。
理智命令他立刻注射向导素,但身体里却有另一股更加原始、更加强大的本能驱动着他。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像濒临渴死的人,在沙漠中疯狂地追寻着唯一的水源。
几乎是扑过去的,周故锁了门,余戈好歹克制住了破坏这扇门的冲动,后背重重地靠在薄薄的门板上。
仅仅是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那股狂躁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精神风暴,竟然就有变弱的趋势。
刺耳的噪音变成了可以忍受的嗡鸣;头脑里撕裂般的疼痛,也减弱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
得救了……
余戈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有些脱力,他闭上眼,靠着门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咔哒——他面前的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睡眼惺忪的周故,穿着一身印满爱心图案的睡衣,出现在了门口。他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有些担心,所以出来看看。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那个高大的、冷峻的、生人勿进的技术大佬室友,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地坐在他卧室门前。
四目相对,周故一瞬间被吓醒了。糯米糍警惕地躲在他身后,鼓起勇气冲余戈呲牙:“喵嗷!”
这声猫叫倒让周故回过神来,他看着余戈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即关切地问道:
“于鸽?你怎么了?”
被看到了。
被一个普通人,看到了自己狼狈、失控、接近野兽的一面。
余戈一瞬间想到了从催眠到灭口的一系列不同解决方案,但当他听到周故那句带着关切的询问时,他所有的杀意和戒备,如被戳破的气球样瞬间泄了气。
灭什么口呢……他靠近他才能有片刻安宁啊。
余戈紧绷的身体,在周故清澈眼眸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他靠着墙站起来,但脱力感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我……没事。”
没事?连他自己都不信。周故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的冷汗,秀气的眉毛皱起来:“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没事,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疗急救?”
笑话,找普通的医疗系统救哨兵?
一个念头闪过,余戈用一种混合着虚弱和尴尬的语气说:“……我没带床上用品。”
“啊?”周故愣住了。
“来得匆忙,忘了。”余戈睁眼说瞎话,“想找你借一套,但是……好像有点低血糖。”
这个借口简直完美。果然,周故一听,脸上所有的疑虑都变成了恍然大悟和满到溢出的同情。
“低血糖?!”周故也顾不上什么社交距离了,连忙伸手扶住了余戈“摇摇欲坠”的身体,“天哪!你是不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就吃了那个……营养剂?”
手臂相触的瞬间,一股比指尖相碰时更加清晰、更加温暖的精神力,顺着周故的手掌,源源不断地涌入余戈的身体。
余戈从来没有和向导有过高质量的共鸣,这股感觉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到连他也不敢确定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个向导。
向导可是比哨兵还稀少的珍贵存在,而能安抚住他的,必然是顶级的向导。现在,一个未觉醒的顶级向导,流落在外,并成为了他的室友?
还不如说他买彩票中了终极大奖更可信一些。
“你别动,先坐好!”周故不由分说地将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一阵小旋风刮进厨房,很快又带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刮出来了。
“喝点这个,你会好受一些。”
余戈沉默地接了递过来的杯子。周故看着他喝完,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始絮絮叨叨:“怎么能不吃饭呢?就算再忙工作,身体也是本钱啊!你看看你,都低血糖晕倒了,多危险啊……”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回自己房间,抱出了一套用过的,但看起来非常柔软舒适的床单被套。
“给,这个是新的,我前几天刚洗过晒过,很干净的。”周故把东西递给他,“你拿去铺上,早点休息吧。”
“谢谢。”余戈心中升起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感觉。
“不客气啦。”周故摆了摆手,看着余戈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以后可一定要按时吃饭啊!”
“嗯。”
周故暗暗下了决心。不行,不能再由着他了。明天必须想个办法,让他吃上一顿真正的、热乎乎的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