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居然有神仙,就一定会有魔。
一正一邪相互压制,才得来平衡。
虽然已经平战数百年,天下和平,也有着相当多的往来和交易。但有些仇恨早已侵入骨子里,在第一反应里,还是视妖魔为死敌。
我缩在邬启的怀里,抱着我那只手用了些力。
邬启从来没这么抱我抱得这么紧。
他在生气。
生气对面为什么把我搞成这样,生气这种事居然发生在人间。
“我可真是好奇,两个出了名的神仙……为什么在人间?”那人笑着,扶着额头藏住了表情,语气却压得很低,“被贬了?”
邬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周遭的温度都跟着骤冷。
能把这么能说的人气到说不出话,对面也有点实力。
“哑巴了?”那人又道。
邬启喉结滚了滚,终于开口,“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好好好,不说没关系,我就想知道一个事——”
下一秒,空气凝固住,气压瞬间降低,仿佛有千斤顶压在我俩身上。
再睁眼,那人已经瞬移到我俩面前。
“桑月为什么连修为都没了?!”
那人也在生气,我感觉出来了。
他指着我,怒吼着,似乎在为我抱不平。
前后像两团火焰把我包围在里面,我本来就虚脱的要命,现在更是虚脱得快化了。
“这点迷雾这点风能把她弄成这样?能让她现形?”
气氛剑拔弩张,邬启的沉默只让对面更加暴怒,“说话!”
现、现形了?
我抓住重点。
这个答案立马解释了邬启刚才看我为什么怔愣住。
还有耳朵痒……
什么好人没事耳朵会痒,那分明是兔毛被风吹的。
我攒足了力气,缓缓抬起手,想再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
不对啊。
这兔耳一般只会在我放松或者雀跃的情况下释放,从来都是。就好像小狗看到喜欢的人会摇尾巴,虽然控制不住,但潜意识里也是稍微纵容的。
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在虚弱的时候自己显露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
没当我摸到耳朵,手腕就被人抓住。
对面的人看着我空荡荡的手腕,情绪更加失控:“你手绳呢?!”
这里应该有一根手绳的,他指的是我与生俱来的那根。
“我这呢。”邬启倒是没想藏着,三两句话听出对面并没有太大的恶意,无论是对人间还是对我,只是单纯发脾气而已,便也松下一口气,垂下眼轻声道,“有问题吗?”
“我看有问题的不是我了,是她!”说罢,他扬起我的手,逼着我正视它,然后说出来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句话:“你是不是有病?”
我:“……”
“你把绳子给他干嘛?你知不知道这样会不稳定——”
那人忽然就像崩了溃、破了防,刚才端着的样子瞬间崩塌,只剩下一个小孩子的心智,失心疯似得攥着我。
还没等他说出来什么不稳定,一个铜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跃起,翘起他攥着我的手指,狠狠一挑。
对面的人吃痛,收回了手。
“堂堂魔族三太子,来人间发疯,丢不丢人。”邬启打横抱起我,向后窜了几米,拉出了一个安全距离。
“你——”
“好了,阿槐。”我终于出声打断,叫出他的名字,试图结束这场闹剧,“别耍小脾气。”
这句话一出,面前那团火肉眼可见地瞬间熄灭,所有怒火消耗殆尽在夜色里。
只留下一个红了眼的少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半跪在我面前,风衣都落在地上,脏了也不在乎。所有的生气都化成了心疼,“月月姐……”
好吧。
其实我俩一早都认出来了,这大老远来人间抓我俩,上来先劈头盖脸骂邬启一顿,又反过来对我动手动脚的,叫我月月姐的,正是魔族三太子——周槐。
怎么说呢。
算是老相识。
神仙和魔族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分寸感。
有交易、有置换,却没有旅游业和通行证。
神仙去不了魔族,魔族的人也别想来天庭一步,而周槐打破这个限制,在天庭住了整整十年。
只因为他是我在人间救的一条小蛇而已。
当时我和邬启偷偷下凡游玩,在山里林捉知了吃野果,能狠狠玩三天三夜,只有累得喘不上气了才在河边歇一会儿。
那小河清澈见底,鱼可百许头,空游无所依。
我双手并上,在河里舀了一口水要喝,却忽然觉得小腿发紧。
低头一看,一条乌黑发亮的黑蛇缠住了我的脚踝,见我发现了他,猛地咬了一口。
“嘶——”
我一把水泼在那黑蛇上,猛地把他甩开。
“怎么了?”邬启凑过来问。
那时候的我俩还是单纯的小孩,只知道玩得开心就好,不想过去也不惦记将来。
“被咬了一口。”我吃痛,指着腿上那两个牙坑,“好像是蛇,是不是有毒啊?”
“可能是七步蛇,”邬启说,“听说这种蛇走到第七步就会死。”
我瞬间慌了神:“那怎么办?”
邬启一本正经:“你先走六步,等要走第七步的时候再让他咬一口,就又能走七步了。”
我:“……”
你在这卡bug呢。
我刚想说他两句,就看到那条黑蛇并没有像想想中那样钻到草丛里躲起来,而是直直的躺在原地,看起来好像有点死了。
邬启低头也注意到了,难以置信地问我:“就这条小蛇咬你的?”
“……”
我也有点不会了,这蛇属蜜蜂的么?
咬完人就死?
“应该,是。”我尴尬地眨巴了两下眼。
邬启说:“那看起来你的毒性更大点。”
我:“我一个兔子哪来的毒?”
邬启:“那还有其他解释吗?你问问他怎么回事。”
我:“……”
这对么。
我懒得跟他计较,想着先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于是我从河旁捡起来跟木棍,戳了戳他的身子。
然后回头看向邬启,颤抖道:“软的……”
邬启:“……”
我壮着胆子,给他挑了起来。
确定他不会再突然发作咬人,是真的奄奄一息了,我才敢用手触碰它。
“他……”我有点不太会形容它的触感,只说,“材质挺好的。”
邬启:“?”
“我解释不出来这手感,不像是一般蛇,”我递到邬启面前,“不信你摸摸。”
邬启半信半疑,竟也勾着手指上去触碰。
这一触碰吓了一跳,“他还活着。”
我更是吓了两跳:“活着?!”
“算了,先带回去吧,给师父看看到底是什么物种,顺便看看你腿上这毒需不需要解。”邬启道。
“啊,好。”我点头,那旁边的大叶子搭了个窝,把小黑蛇放在里面了。
后来带上天庭,我才觉得不妥。
我俩是偷偷下来的,要是把这蛇带给师父,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到时候罚我俩抄十遍书就算了,要是一生气把小蛇宰了那也没准。
我只好跟邬启商量把他留在我这边。
邬启同意是同意了,不过还是担心我会中毒,叫了个大夫过来,佯装是定期检查一下身体。
得知没事后才算彻底允许。
“这小黑蛇还怪好的,咬人还没毒。”
短短两天,我对它的印象彻底改变。虽然最开始咬我咬得十分恶毒,后来安静地躺在那儿,倒也顺眼了起来。
小黑蛇大抵是生病了,像个植物蛇,只能喂进去一点水和几个虫子。我和邬启轮着照顾几十年,早没指望他有一天会清醒过来,把它当前年王八养。却没想到他自己争气,趁着无人时,悄悄睁开了双眼。
天界是永远的风和日丽,是雨过的天晴,是黑暗触及不到的世外桃源,是温暖和善良诞生的温床。
从小生活在地底的魔哪里见过这等世面,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偷溜到外面查探。
当时他对于外界一切未知,离开庭院后,才反应过来这貌似跟他家乡天差地别。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仙娥温声细语地闲谈。
这感觉……好舒服。
就算化为蛇形,周槐也有藏住气息的能力,在天界上上下下玩了一大圈,吸饱了仙气。
玩够了才想起我这个恩人,化作人形出现在了我的屋子里。
我原以为小黑蛇的消失是被小鸟叼走吃了,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直到某天回到殿里,看见那个浑身缠满魔气的人,他张口闭口就说要报恩,我才恍惚反映过来,我捡的不是小蛇,是天大的灾祸。
现在回想那时候场面混乱极了。
周槐翘着二郎腿,坐在平常我吃饭的座位上,一手把玩这桌上的线团,一手撑着膝盖。给人的感觉出一种带着戏谑的端庄。
“就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他掀起眼睫,远远地看了我一眼。
我当时吓傻了,什么反应都没做出来。
人家大抵以为我真是个笨的,便压住耐心说,“我是来报恩的。”
我蒙了:“报什么?”
周槐解释:“报恩。”
我:“什么恩?”
周槐:“报、恩。”
我:“报谁的恩?”
周槐:“……”
其实我脑子里早就一团糟了,想的是你先等会再说能不能先滚出我家。
不过这件事也不用我一个人焦虑,把他带进来邬启也有一定责任。
我跑去问邬启怎么办,邬启倒是胆子大不当回事,只说“你等着,我跟人家唠唠。”就把我关在门外,进屋跟他单挑去了。
不知道谈了什么,待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好的跟一个人似得。
邬启跟我解释道,他说那黑蛇叫周槐,是魔族第三个孩子。
原本生活的自由自在,遭手足陷害才沦落至此。
他们觊觎他的才智,担心周槐有朝一日会取代他们的地位,影响他们的上位,便施法将他化为原型,扔在凡间自生自灭。
要不是遇见了我俩,他现在早就化成厉鬼了。
这番往事听着心酸,我和邬启商量一番,再不忍心把他交给天界处置。
接下来我们一起把祸事掩埋,在周槐藏匿在仙界的日子里好好快活了一阵。
无论是上学堂还是偷仙桃,无论是好的坏的,都是我们三一起。
人人视野中只有我和邬启,殊不知到我宽大的衣袖里还藏了一只小蛇。有时候偷偷伸出一个脑袋,朝着各路神仙吐了吐信子。
周槐确实天赋异禀。
无人想出来的气息收敛法被他练就的炉火纯青,那时他还那么小,就可以做到化作人性在屋里俯卧撑,而外面无论谁过来都察觉不到屋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
更别说魔了。
还记得我们最后在一起那个晨曦,去看了日出。
周槐说他不想回家,家里的全是他不想见的人。
邬启比较随性,直说道:“那就不回去,天下这么大,总有一处得以安身。”
周槐笑得释然:“说着简单,你和月月姐怎么不找一处安身?”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唤我月月姐。
可能这么叫亲切些,也可能是跟邬启学坏的。
“因为你俩有使命,你有你二两钱,她有她的红线绳。”天际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我们身上,视野所到之处都被镀了一层金光,周槐说,“这才是你们存在的意义,我们魔也是,有不可违抗的使命,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不只是天界的对比而已。”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给出建议:“你可以去人间啊,那里自由真善美。”
却不料周槐听后脸色一变,咬紧了后槽牙,道:“人间是世界上最恶臭的地方。”
我和邬启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想来周槐被化作人形丢在人间的日子不好过,但我们始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什么样的过往,能让他用“恶臭”这个词来形容……千山万水的人间。
师父早就教诲过我们,不知全貌不予置评,那是我们都太小,不知道周槐经历过什么,更没有底气和勇气顶嘴。
后来话题岔过去,我们也再没有机会谈论起这些事。
云层踩着朝阳脚跟附上,给光芒披了层薄纱。
倘若那时真的了解人间。
我想我们都会有勇气,告诉他,人间自有芳草地。
回忆结束,思绪重返现在。
周槐半跪在我俩面前。
太长时间不见,早已算不上朋友。更何况他后来不告而别……给小小的老子们伤害地很彻底。
可他现在又一脸真诚的半跪在这,意欲何为?
更说了些乱七八糟的。
我累得厉害,喘得也厉害。
周槐又问道:“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我实在觉得好笑:“不是你吗?”
周槐:“……”
这样说似乎也没毛病。
周槐敛去气息,脖颈缠绕的蛇也跟着退进宽大的衣服袖口里,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我。
正如多少年前,它在我袖口那般。
更两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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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