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艺术工坊的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旧厂房窗户,洒落在布满涂鸦的墙壁和堆满各种材料的桌面上。空气里弥漫着颜料、木屑、胶水混合的气息,还有缝纫机此起彼伏的哒哒声和学员们的讨论声。
向欣然正耐心地指导一位下岗女工如何使用缝纫机走直线。她的讲解清晰而温柔,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那位大姐在她的帮助下,终于歪歪扭扭地缝出了一条还算直的线,脸上露出孩子般欣喜的笑容:“哎呀!成了成了!谢谢向老师!”
向欣然也笑了:“是您自己学得快。”
就在这时,工坊的负责人,那位花白头发的老艺术家陈伯,手里拿着一张精美的邀请函,乐呵呵地走了过来。
“小向!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陈伯的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喜悦,瞬间吸引了工坊里所有人的注意。
向欣然疑惑地抬头。
“你看!”陈伯把邀请函递给她,“市里搞的这个‘城市新生——本土原创设计扶持计划’!重点扶持的就是像我们这样关注环保、可持续、有本土文化特色的设计项目!我推荐了你和你的‘旧衣新生’理念!还有你在工坊的教学实践案例!主办方非常感兴趣,邀请你作为重点潜力设计师,参加下个月的公开遴选展示会!”
向欣然接过那张沉甸甸的邀请函,上面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遍。
“‘城市新生’……遴选展示会……”她喃喃念着,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官方背书的平台!一个可能真正让她从“夜市摆摊”、“小众平台”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契机!
“主办方说了,”陈伯补充道,眼里闪着光,“他们看重的就是你的理念和那份扎根社区的、真实的力量!不是纸上谈兵!这正是我们工坊一直倡导的东西!小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周围的学员和工坊的其他艺术家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祝贺着,语气里满是真诚的鼓励。
“向老师太棒了!”
“你的东西就该让更多人看到!”
“肯定能被选上!”
向欣然握着邀请函,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张薄薄的纸片蕴含的巨大能量。这不再是卢鹏可以轻易拦截的某个小公司职位,这是由政府牵头、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公开项目!是真正的破壁之机!
“谢谢陈伯!谢谢大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明亮而坚定,“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回到自己那张堆满布料和半成品的小桌子前,向欣然的手指轻轻抚过邀请函的封面。窗外,老城区的阳光正好,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卢鹏的封锁阴影依旧盘旋在头顶,林浩的窥探也提醒着她危险并未远离。但此刻,这张邀请函如同一道撕裂阴云的阳光,照亮了一条崭新的路径。
她的战场,即将从灯下的小小针尖,拓展到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上。她要准备的,不再仅仅是一件件改造衣物,而是一个完整的、能打动人心的故事——关于旧物与新生的故事,关于一个在夹缝中顽强生长、最终破茧成蝶的故事。
这将是她对卢鹏扭曲“挽回”最有力的回击,也是对自己这份新生自由最隆重的加冕礼。
她拿起剪刀和一块充满故事的旧呢料,眼神专注而充满力量。缝纫机的哒哒声再次响起,节奏坚定,仿佛敲响了迈向新征途的战鼓。
接下来的日子,向欣然的生活像上了发条般高速运转。白天,她在社区工坊完成常规的教学任务后,便一头扎进角落那个专属于她的临时工作室。夜晚,夜市的摊位暂时歇业,她租住的小屋里,灯光常常亮至凌晨。
那张邀请函被郑重地贴在书桌前最醒目的位置,成为她疲惫时抬眼就能看到的灯塔。
她的战场,前所未有的广阔,也前所未有的复杂。她不再仅仅专注于单件衣物的改造,而是要构建一个完整的叙事——一个关于“新生”的视觉与情感故事。她需要构思主题、挑选最具代表性的旧衣、设计改造方案、制作成衣、考虑搭配、撰写理念阐述……每一个环节都需要耗尽心血。
她收集来的旧衣不再是简单的布料,而是一段段被尘封的人生碎片:
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属于一位退休的老钳工,诉说着汗水和岁月的重量;
一条被虫蛀了洞的华丽旧旗袍,承载着一位老奶奶年轻时的风华;
甚至还有几块承载着童年记忆、图案模糊的旧被面……
每一件,她都仔细倾听它们的故事(有些来自原主的讲述,有些来自衣物本身的痕迹),然后用她的设计和双手,赋予它们全新的灵魂和价值。
她沉浸在创作的海洋里,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剪刀裁开布料的清脆声响,缝纫机哒哒哒的稳定节奏,熨斗熨烫时升腾起的温热蒸汽,都成了她战斗的号角。她的眼神锐利而专注,指尖在布料上翻飞,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汗水浸湿了额发,手指被针扎破留下细小的血点,但她浑然不觉。
卢鹏那座位于云端、俯瞰城市的顶层办公室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玻璃冰冷坚硬,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宽大的办公桌上,一份关于“城市新生”扶持计划的详细报告摊开着,旁边还放着几张打印出来的、像素不高但能清晰辨认出向欣然身影的照片——是她在地下室工坊熬夜工作的侧影,眼神专注得刺痛人心。
林浩垂手站在一旁,汇报的声音紧绷:“卢总,消息属实。向小姐确实通过了初筛,将在一个月后参加在市艺术中心举行的公开遴选展示会。她提交的项目核心就是‘旧衣新生’,强调环保、社区赋能和个人叙事……”
“个人叙事?”卢鹏冰冷地打断,手指重重敲在照片上向欣然的脸,“她要讲什么叙事?讲她如何离开我这个‘金主’,如何在贫民窟里缝缝补补的励志故事吗?”他的声音里淬着冰碴和**裸的讽刺。
林浩噤声,不敢接话。
卢鹏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林浩,高大的身影在玻璃反射的光线里显得格外阴郁压抑。他看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和建筑,眼神却仿佛穿透了遥远的距离,死死盯着那个老城区地下室里伏案工作的身影。
她的星河,不仅没有熄灭,反而要登上更耀眼的舞台了?
她要用他曾经弃如敝履的“垃圾”,去博取掌声和认可?
这简直是对他卢鹏最恶毒的嘲讽和最彻底的否定!
一股比在地下停车场那次更猛烈的戾气,混合着强烈的恐慌和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边缘化的巨大失落感,狠狠冲撞着他的胸腔。他绝不能允许!绝不能让这个女人踏着那些“垃圾”爬上来,用她的“新生”来映衬他的“毁灭”!她的成功,就是他卢鹏彻头彻尾的失败证明!
“这个扶持计划……”卢鹏缓缓转过身,眼底翻滚着阴毒的算计,“主办方是谁?评委都有哪些人?最大的几家合作赞助商……又是哪些?”
林浩立刻心领神会,卢鹏这是要动用他的影响力,从源头扼杀!“回卢总,主办方是文旅局和市设计协会牵头,评委名单还没完全公布,但几位核心人物已经确定,都是业内资深的学者和几位独立设计师。赞助商方面……”他报出了几个响亮的名字,其中一家跨国时尚集团和一家大型连锁购物中心赫然在列——这两家都与卢氏集团有着密切的业务往来,甚至是战略合作伙伴。
卢鹏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残酷的弧度。很好,突破口就在这里。
他要的不是简单的拦截,而是彻底的毁灭。要在她即将触摸到曙光的那一刻,将她和她那堆“垃圾”一起,狠狠踩进泥潭里,让她彻底明白,没有他的允许,她连仰望星空的资格都没有!
“联系‘环球风尚’(那家跨国时尚集团)的艾米莉,还有‘新天地’(连锁购物中心)的老王。”卢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指令,“就说……我认为这个扶持计划里有个叫向欣然的设计师,其所谓‘旧衣新生’的项目,概念陈腐,工艺粗糙,打着环保旗号实则是在制造视觉垃圾,完全不符合我们集团对合作伙伴在审美和社会责任上的要求。我担心……他们会因为赞助这样一个项目而损害品牌形象。”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淬着毒:“再暗示一下……如果这个项目和她本人出现在最终的签约名单上,卢氏集团可能会重新评估与他们的合作深度。特别是……‘新天地’下个季度和我们联合开发的商业地产项目。”
林浩听得后背发凉。卢鹏这是在用巨大的商业利益做砝码,**裸地施压!那两家赞助商在巨大的商业利益面前,很可能会选择妥协。而失去关键赞助商的支持,评选的天平会立刻倾斜。评委名单……想必卢鹏也不会放过。
“评委那边……”林浩试探地问。
“名单拿到后,一个个‘拜访’。”卢鹏的眼神阴鸷,“我要确保评审团里……有足够多的‘清醒’的声音。”
“明白了,卢总。”林浩低头应下,心中为向欣然捏了一把冷汗。卢鹏这次出手,是釜底抽薪,不留任何余地。
卢鹏重新看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向欣然在即将到来的展示会上,面对赞助商撤资、评委质疑、项目被否决时的绝望表情。那画面让他扭曲的心灵产生了一丝病态的畅快。
她的星河?他要亲手熄灭它,让她永远沉沦在他为她划定的、名为“失败”的黑暗深渊里。
他精心策划的第二轮“现实毒打”,带着更阴险、更致命的恶意,如同巨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向那个在老城区地下室里,正为梦想拼尽全力的身影。
而浑然不觉的向欣然,正将最后一件精心改造的作品——一件由几块破碎的旧蕾丝和褪色的丝绸精心缝合、点缀着从旧首饰上拆下的琉璃珠、宛若浴火重生的凤凰般的礼服——小心地放入一个承载着她所有希望与故事的大铁皮箱里。缝纫机的哒哒战鼓,暂时停歇,只待遴选会那天的真正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