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马场的草色已染上新绿,风过处,掀起层层碧浪。柳飘飘一身杏子红骑装,长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立在马场边缘,望着远处起伏的草丘,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沁人心脾。
顾清源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母马过来,笑道:“‘追云’,性情温顺,脚力却佳,正适合你。”
柳飘飘接过缰绳,拍了拍马颈,触手温热。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不见丝毫生疏。坐稳后,才看向顾清源,眉眼间带着久违的疏阔:“顾二哥,比比?”
顾清源朗声一笑,跃上他那匹乌骓马:“怕你不成?”
两匹马一白一黑,并辔而出,起初只是小跑,渐渐地,速度提了上来。风声在耳边呼啸,裙裾与袍角猎猎翻飞,仿佛将京城的喧嚣与那些无形的桎梏都甩在了身后。
柳飘飘俯低身子,感受着风掠过面颊的力度,心中那点因“雨过天青”而生的滞涩,似乎也被这畅快的奔驰吹散了几分。
顾清源始终控着马速,与她保持半个马身的距离,既不相让,也不超越,目光偶尔落在她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眸上,唇角微扬。
跑了一段,两人默契地放缓速度,信马由缰。顾清源说起边关风物,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言语间自有一番壮阔天地。柳飘飘静静听着,时而问上一两句,心思也随之飘远。那样的天地,是她从未见过,甚至难以想象的。
“若有机会,真想去亲眼看看。”她轻声道。
“总有机会的。”顾清源看着她,目光温和而笃定。
正说着,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名华服公子正在赛马,马蹄翻飞,尘土飞扬。其中一匹性子暴烈的黄骠马不知何故受了惊,猛地扬起前蹄,嘶鸣着朝他们这个方向横冲直撞过来!马上那锦衣公子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抱住马颈,眼看就要被甩下。
事发突然,距离又近。顾清源反应极快,立刻策马挡在柳飘飘身前,同时大喝:“小心!”
柳飘飘心头一紧,下意识勒紧缰绳。“追云”受了惊吓,不安地原地踏了几步。那黄骠马已近在咫尺,马上公子惊惶失措,缰绳脱手,整个人歪斜欲坠。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骤然冲出一匹玄色骏马,快如闪电!马上之人并未试图去拦那受惊的黄骠马,而是精准地切入柳飘飘他们与疯马之间的一个空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不起眼的马鞭,凌空一抖,并非抽向马身,而是甩向黄骠马前蹄旁的虚空处,发出一声极清脆、极刺耳的裂帛之音!
那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震慑力,狂躁的黄骠马猛地一个激灵,前蹄重重落下,硕大的马头甩动几下,喷着粗重的鼻息,竟在原地踏了几步,躁动渐平。
此时,那群公子哥儿也慌慌张张地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那惊魂未定的同伴,连连向柳飘飘和顾清源道歉,又忙不迭地向那出手的玄衣人道谢。
柳飘飘抬眼望去。
萧景玄端坐于玄色骏马之上,一身墨色劲装,更衬得面色冷白,唇线紧抿。他未看那些道谢的纨绔,目光先是从柳飘飘身上扫过,极快,确认她无恙,随即落在顾清源脸上,淡淡颔首:“顾小将军。”
“多谢太子殿下出手。”顾清源在马上抱拳,神色恭敬,目光却沉静。
“举手之劳。”萧景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甚至没有多看柳飘飘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调转马头,对那群犹自后怕的公子哥儿冷声道:“御马不精,便莫要纵性疾驰,徒惹祸端。”
声音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威压。那几人噤若寒蝉,喏喏称是。
萧景玄不再多言,一夹马腹,玄色骏马便如离弦之箭,朝着与柳飘飘他们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草丘之后,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烟尘。
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柳飘飘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蜷缩。方才那一瞬,看到他出现,她心底竟未起波澜,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然。
他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以一种救世主般的姿态,提醒着她,他无所不在的影响力。
“没事吧?”顾清源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没事。”柳飘飘摇头,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窒闷,重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只是没想到会惊动殿下。”
顾清源望着萧景玄离去的方向,眸光微闪,随即笑道:“看来今日不宜再跑,我送你回去。”
回城的马车上,柳飘飘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萧景玄挥鞭时那冷峻的侧脸,以及他离去时,阳光下那抹孤峭而决绝的背影。
他今日此举,是恰好路过?还是……依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一切?
这个认知,并未让她感到丝毫暖意,反而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
她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冷静。无论他意欲何为,都与她无关了。她的路,只能她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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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阁内,灯火初上。
柳飘飘洗净手,再次打开了那个樟木箱子。“雨过天青”的残片在烛光下,泛着更为幽深的光泽。
她不再犹豫,取出一片,置于掌心,另一只手拿起自制的、镶嵌了水晶薄片的“窥管”,凑近烛火,仔细观察釉面下的气泡分布与结晶形态。
神情专注,如同一个最严谨的匠人。
窗外,更深露重。
对面茶楼的雅间窗后,萧景玄负手而立。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清晰地映着锦鲤阁二楼那扇亮灯的窗。
他看着她映在窗纸上的剪影,时而凝眉,时而提笔记录,姿态专注而独立。
暗卫低声禀报着白日马场之事的后续,那受惊的黄骠马已被查明是被人暗中做了手脚,目标似乎并非柳飘飘,而是那马上的一位与顾家有隙的勋贵子弟。阴差阳错,险些殃及池鱼。
萧景玄静静听着,未置一词。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融在夜色里:
“查清楚。是谁的手笔。”
“是。”
暗卫退下。萧景玄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未曾离开那扇窗。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研究那“雨过天青”。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那份聪慧与坚韧,如同被泥沙掩盖的明珠,如今正一点点拭去尘埃,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只是这光芒,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缓缓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手。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