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顾晏礼的目光透过车窗,追随着夏明曦略显匆忙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楼道门后。
他低头,解锁手机屏幕。助理发来的资料简洁清晰。
【夏明曦,22岁。星秀传媒艺人,目前被雪藏,常做武替,黑带四段。精通通草花制作技艺。目前正全力筹办一所面向特殊儿童的通草花非遗传承基地。近期意图购回一批流散于市的古通草花作品。】
资料下方附了几张她工作的照片。
其中一张是特写:她的手指正将一片染成淡粉色的通草片置于湿润的棉布下,用特制的烙铁尖端轻轻熨烫,花瓣边缘瞬间卷曲成型,变得柔软而富有生机。
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指尖流淌的不是植物的茎髓,而是无声的生命力。
当他的目光滑到她爷爷奶奶那张略显模糊的旧照时,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
原来是她。
恍惚间,眼前夏明曦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浑身湿透、哭着点头说“我一定还你钱”的小女孩重叠。
“哥哥,你家住哪里?等我长大了,赚到钱,一定还你。”
那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记得自己当时擦掉她的眼泪,告诉她:最疼他的顾爷爷,也是在他12岁那年走的。他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
所以,他不能看着别的小朋友也经历这种伤心。钱不用还,等她有能力了,就把这份善意传递出去,去帮助那些淋着雨的人。
他那时承诺会陪她们两个月,去医院治疗,直到大学开学再走。
可一通声称找到丢失了8年的乔雾笙的电话中断了一切。
他更记得,四岁的小雾笙拽着他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非要他陪着一起去游乐场。
乔雾笙妈妈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小女孩却扭着身子不肯走,嘴里嘟囔着“哥哥也去”。
他当时只想在家里看非遗的古书,不想陪她去游乐场,便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听话,跟妈妈去,晚上哥哥给你买大芒果。”
她果然眼睛一亮,乖乖点头,小手牵着妈妈走出了门。
买好的大芒果,终究没能等到它的主人。
她就这样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此后无数个日夜,他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小雾笙转身时雀跃的背影。
他无数次地想,如果当时点头一起去,是不是所有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可人生从来没有如果。这个假设像一根刺,日夜扎在他心里,从未拔出。
所以,当他得知找到乔雾笙后,他必须立刻回去确认。
他只来得及塞给夏明曦三十万和那句一周后他会回来陪她们的承诺。
等他处理完乔雾笙的事匆忙赶回,夏明曦一家三口却杳无音信。
打听才知道,在农村,三十万,对一个12岁小孩和两个60多岁的老人来说,即是救命钱,也是催命符。
匆忙逃往异乡他地,对两老一小来说,那些年一定过的非常艰辛。
顾晏礼很快收回目光,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夏明曦,他该拿她怎么办。
那张纸条写着“初次相见”。她既只知他是陌生人,那他暂且先不点破。
一场设计下的意外捆绑住她,本非他所愿。恩情不该再成为让她委屈自己的枷锁。
爷爷在世时,也一直在收藏非遗项目的书籍。他说,怕有一天,非遗彻底消逝了,而世人想要学习时,却一无所知。
当世人想重塑传统文化时,那些古书籍就能让世人站在巨人的肩上。
现如今,她想复活一门艺术、点亮一群孩子的人生,他能帮就帮一点吧。
他看到资料里提及她正在焦急地寻找合适的场地。
他拨通经纪人的电话:“帮我找一处适合做非遗传承基地的场地。嗯,最好能买下来。”
结束通话,他推开车门。
晨风微凉,拂面而来。他戴好口罩,步入楼道,按响了夏明曦家的门铃。
门内,夏明曦刚洗干净手,正对着桌上那颗饱满的榴莲思考着该从何处下刀。
突然响起的门铃让她动作一顿,心脏下意识抽紧。王总那边还不肯罢休?
她屏住呼吸,轻步走到门边,凑近猫眼。
看清门外人影的瞬间,她猛地倒吸一口气,全身不自觉绷紧,手里的水果刀差点掉地上。
顾晏礼?。
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兴师问罪?还是怕她泄露了影帝不可告人的秘密,亲自来“封口”?
她迅速深呼吸两次,压下心头翻滚的惊疑,转动门锁,脸上挂上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顾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顾晏礼注视着她眼中来不及完全藏起的警惕与慌乱,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夏小姐,你好。关于昨晚的事,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方便我进去说吗?”
他看起来,不像是认出了她。夏明曦心下稍定,侧身让开通道:“请进。”
她引他在客厅沙发坐下,自己则选择坐在对面的单人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是下意识的防御。
“昨晚的事纯属意外,顾老师不必放在心上。我当时刚好路过,听到有人要对您不利,情急之下才冒失进了您的房间。”
她抢先开口,试图定下意外和路人的基调。
顾晏礼安静听了片刻:“正因是意外,我才必须来。昨晚的事,责任在我,我非常抱歉。”
他稍作停顿,像是斟酌了一下词句,“关于后续,我想了一个负责的方式,或许有些冒昧。”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她:“我们结婚吧。”
夏明曦的眼睛瞬间睁大,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或者昨晚的药效还没过。
等等,这剧情是不是跳得太快了?从一夜情到豪门夫人,晋江文学城都不敢这么写。
顾晏礼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震惊,继续平稳地说道:“聘礼按你家乡的习俗来,我这边会全力配合。”
“另外,再加两套别墅作为婚房,都会直接过户到你个人名下。一套在S市,一套在D市。D市那套我目前住着,下午我的律师会联系你办理手续。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
夏明曦端着水杯的手顿在半空,几秒后,才缓缓放下。
信息量过大,她CPU有点干烧。婚姻?家?
“顾老师,”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我有致命的缺点,并不适合结婚。”
她垂下眼,避开他探究的目光。那个秘密是她绝不敢交到任何人手中的软肋。
婚姻可能会是她的催命符,若枕边人为攫取她的钱财,是可以利用她的缺点,即使让她死,也不犯法。
顾晏礼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人无完人。如果所谓的缺点是对旁人有妨碍,我们可以一起慢慢调整。若是只关乎你自己,那便看你个人意愿,不改也无妨。”
夏明曦无意识地拨了下额前的碎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
“顾老师,”她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很清楚这段关系的性质。这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实在没必要结婚,现在都21世纪了。”
她试图让他明白这提议有多荒唐,也清晰地划出界限。
顾晏礼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声音低沉了些:“昨晚的事,是我温爷爷设计的。他年事已高,急着让我结婚生子,给我下了药,又骗雾笙说我胃病突发,让她过来。”
“雾笙需要我的知名度增加她在家族中的分量,但我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温爷爷并不清楚内情,误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
“雾笙昨晚到电梯口了,被她父母叫去酒吧找她弟弟回家,她以为我只是胃疼,就把药转交给服务员。她无法违抗父母之命。”
他看向夏明曦,眼神带着明确的歉意:“因为我的家事,将你卷入这样难堪的局面,我必须承担责任。这与时代无关,是我个人的原则。”
“关于孩子,你也不必有任何压力。我很早就在医院冻存了精子,传宗接代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我提出结婚,只是想对你负责,也给你提供一个实现梦想的捷径。绝不是将你视为生育工具。”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补充道,“我简单了解了你正在做的事情。温家旗下有文化产业基金,温家也有一些非遗相关的人脉。”
“和我结婚,你能最快、最有效地获得你想要的资源和支持,去实现你的梦想。”
“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在非遗的瑰丽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光彩。你可以将这看作是一场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合作。”
夏明曦的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您温爷爷他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顾晏礼眼睫低垂,掩去内里的复杂:“顾爸当年为救我生父去世。顾家不能无后,温爷爷做主,把我过继给了顾家。”
“如今,温爷爷的老友们相继离世,他怕自己时日无多,怕愧对顾家,一心只想着替顾家抱上重孙。”
“他提出用温家5%的股权作为条件,也未能如愿。所以,才用了这种办法。”
顾晏礼看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震惊与抗拒。这个决定看似荒唐冲动,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并非全然出于一夜情的责任。
这是命运的再次安排,是对十年前那个他未能彻底护其周全的小女孩,一次迟来的兑现和补偿。
这一次,他必须将夏明曦护在羽翼之下。
夏明曦听完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了。影帝的光环背后,竟是这么多无奈和身不由己的孤独?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她的鼻尖,混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喉咙阵阵发紧。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提起那位最爱他的顾爷爷时的神情;也想起他将那张存有三十万的卡递给她时说的话,不想让其他小朋友也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虽是温家血脉,却承顾姓,身处两个家族之间,一定很孤单吧。
夏明曦看着他沉静却难掩寂寥的侧脸,心底那个斩钉截铁的“不”字,忽然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是,结婚?
她的心脏猛地收紧。她最害怕的,就是将自己最大的软肋完全暴露给另一个人。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抵进掌心,细微的刺痛帮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理智在尖叫着拒绝。她的人生计划里只有她的传承基地和孩子们,从未预留过婚姻的位置。
但另一个声音,同样清晰而强硬地反驳着。
如果不是顾晏礼,她十年前就已随爷爷奶奶死去了。他们祖孙三条命皆因他而活下来。
他给予的那份善意,更是照亮了她此后所有灰暗岁月。这份恩情,太重了。
如今,他因这荒唐的“责任”被至亲算计,陷入传宗接代的困境,被迫与不爱的人生子,承担着本不属于他的重担。
他眼神里的寂寥不是假的。而他提出的方案,几乎是在自身难保的泥潭中,所能想出的对她最负责任的补偿。
清晰的财产赠与,甚至提前考虑到了她可能不愿生育的担忧。他的诚意显而易见。
他还想尽自己之力帮她实现梦想。
罢了。
这场暂时的婚姻,就当是偿还当年那份沉重如山的恩情。
至于温家的人脉和资源,夏明曦心里微微一动。无疑是极大的助力,能省去太多摸索的弯路。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旋即被她自己按灭。不行,这段婚姻是暂时的,是帮他应付温爷爷的权宜之计。
将来他找到真爱,自己是要离开的,绝不能有更多的牵扯。
现在把他拉进自己的梦想里,日后剪不断理还乱。
她不想在未来,成为他和他妻子之间一个不得不联系的尴尬存在。这对他未来的妻子也不公平。
看他此刻的态度,是真心实意要结婚负责。她心里那点“权宜之计”的盘算,暂时就不必对他挑明了。
夏明曦用力眨掉眼底浮起的水汽,努力朝顾晏礼扯出一个笑容,尽管嘴角有点发僵。
“好,我答应结婚。不过,我家里长辈观念比较传统,一下子可能接受不了闪婚。我们先瞒着他们,一年后再办婚礼,可以吗?”
“好。”顾晏礼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下肩膀,手指按了按眉心。
“至于我的梦想,我暂时不需要任何人帮助。谢谢您的好意。”她坚持道。
顾晏礼的目光转向桌上那摞醒目的新书,《特殊儿童教育心理学》、《通草花制作技艺溯源与创新》、《非遗项目运营管理》。
他并未因她的拒绝而有丝毫动摇,反而目光更沉静地看着她:“你将它视为一份纯粹的商业提案。温家基金的投资有严格的尽调和考核流程。”
“我仅能提供一个公平入围的机会,能否拿到投资,取决于你项目本身的价值。我欣赏你的梦想,也尊重你的能力。这是你能力的结果,而非婚姻中的施舍。”
“谢谢您的好意,我自己完全可以的。”
顾晏礼静静看了她片刻,眼神深邃,最后只点了点头,不再坚持:“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我希望可以尽自己一份力。”
结婚既已谈妥,后续的节奏便快得惊人。
中午见了顾晏礼的律师,签署文件办理房产过户。晚上,则在一阵微妙难言的气氛中,与温家人吃了顿仓促的“见面饭”。
饭桌上,明亮水晶吊灯的光线,照得餐具耀眼,却也照透人心。
故意迟到个把小时,给足下马威的大哥一家;眼里只有长子一家人的婆婆;开口闭口都是未来孙子的温爷爷。
温爷爷一句“孩子一出世就转5%集团股份到其名下”,让原本还算缓和的气氛骤然静了几秒。
夏明曦敏锐地感觉到,对面那位原本对她极度疏离的温母,自那之后再没正眼看过她。
她侧头看看身边的顾晏礼,心下暗忖:她得尽快帮他找到真正两情相悦的人才行。
让他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并将那份让一些人嫉妒的嘴脸都变形的股份快点要到手。
在那之前,孤独的路,她会先陪他走一段。
次日一早,两人便去了民政局。
之后,她就被带往一家高级服装定制工作室量尺寸。一切忙完,顾晏礼开车载着昏昏欲睡的夏明曦,驶向位于D市影视城附近的别墅。
车子平稳驶入车库,停稳。
顾晏礼侧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轻轻碰了碰副驾驶座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夏明曦:“明曦,到了。”
“嗯?哦,”夏明曦含糊地应了一声,揉着眼睛,推开车门。
走出车库,一栋设计现代而雅致的别墅映入眼帘。夕阳的光线为建筑镀上一层暖金色的边。
夏明曦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从法律意义上说,这栋漂亮的房子,现在是她的了。
顾晏礼锁好车,走到她身边,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气息。
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些微新奇,声音比往常更温和些:“累了吧。”
他略作停顿,看向她,“明曦,先跟我去主卧一下?”
夏明曦脚步猛地停住,心头警铃瞬间大作,一股热意却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刚领证第一天,这就要去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