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老实待着,不然就和你那两个同伴一样——”他在脖间甩了两下手。
孙陵白盯着他,面颊的肌肉微微瞤动,但在蒋横舟歪头睨他时,收回了湿重的目光。
这艘庞大的移动岛屿,就是关押自由人的“自由塔”。它分为七层,每层有2.16平方公里,一至四层是自由人活动的场所,六七层在地图上标着个长颈烧瓶,拦在它们中间的第五层,是管理者住所。
如果是漫无目的地去找小林,意味着他要摸遍除了五层以外的区域,相当于他要在半天内,凭双脚,走完一整个长云区!
那到时候他就像个绝望的老大爷,刚从被护院逃出来晃悠两下子,鸟笼子都没提上,就要被逮回去嗝屁了。
不行......不能这样。
孙陵白说:“你得让我出去逛逛,我可以戴口罩,打扮成你的下属。不然后天我什么都不熟悉,万一刚出去就被逮了怎么办?”
蒋横舟眯起眼,莫名其妙地打量他:“我管你......”
后面的脏话还没见到这个世界,就被孙陵白堵回去了:“万一我是在没被多少人看见的时候,叫梁丘伏的人逮住了,我一说供词,他那边就把我秘密关押了,风声都不放出去,你拿什么证明我的存在?”
蒋横舟扬起眉,缓缓露出个轻蔑的笑:“有道理。”
随后一把把房门拉开,见没人,把他连拖带拽地扔到了走廊上,举起手机对着他拍了张照。
而后把蹙眉抬手的不老实的犯人又扯回来,砰一下把门关上了。
他在犯人艰难地朝后挪动时,上前踩住了他完好的那边肩膀,迫使他痛哼一声,在地上摩擦。
“孙陵白,”他欣赏够了犯人的这副姿态,双腿分跨着蹲下来,又掏出枪顶着他脑门,紧着牙和他对视,“我之前说错了,你是最不老实的东西......要是你再出什么幺蛾子,我就把你打成做小蛋糕的筛子,听懂了吗?”
孙陵白瞪着他,分明知道这时该示弱保命,但还是无法压制自己的气愤和开口的**:“我去、你、崽子的!”
“你就是个没本事的窝囊废!看不惯梁丘伏,有种把枪直接像这样抵他脑门上啊!冲着我耍什么威风,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残废,你都不敢放我出房门......”
他盯着蒋横舟发紫的脸色,反倒越说越痛快——也许因为他已不抱活着回去的希望。
同行的伙伴因自己靠近自由塔的决定而死,跟随自己多年的助手、最后一个地下诊所的成员也深陷黑暗......他哪里还有勇气回去,面对翘首以盼的自由党同志,和空荡荡、一个同伴不剩的地下诊所?
孙陵白的气管急剧痉挛着,他咳出一口血沫,鹰爪似的目光几乎刺穿无能狂怒的执行官:“你当时为什么不选别人呢?难道......其实你根本没抓住他们?”
他说着自己都不信的想象,神思游离,面上甚至露出恍惚的嘲笑。
然而下一秒,这份游离被戳碎了——他被掐着两颊,张开唇齿,一支枪管捅进了他的口腔,冰冷的金属外壁碰撞着他的牙齿,涎液不受制地从口角溢出。
他惊恐地瞪着眼喘着气,发现即便心里豁出去了,临死也难以忍住地害怕。
见他这样,蒋横舟才稍稍满意了点,用鞋底踢了踢他的面孔,说:“不要总找死,好吗?”
“你这种不守时不讲信用的人,阎王很烦的。”他的尾音甚至带着波浪,规劝的眼睛很久才挪开,徒留他一个人瘫在地上苟延残喘。
但他忽然有了点力气,扒着床脚爬起来了。
蒋横舟这样,也许小方和任择还没死?
但孙陵白分不清,因为这个人太容易恼羞成怒了,怒得都那么暴烈和刻板,没法分辨背后的缘由。
可即便这样,揣着不切实的希望,孙陵白的心里也好受了些。
两天后,属于蒋横舟的长廊尽头的门被打开,这是孙陵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出房门。他看见走廊共有五个房间,都在左手,右边和上、下的墙面组成目眩神迷的金黄色风暴图案,活像梵高得了色盲,画《星空》拿了黄颜料。
他脑袋里还揣着地图,但心里被晃得发虚,连走出长廊都费了不少劲。
他披着来时洗净的冲锋衣,也许被认为是蒋横舟的,洗衣服的人格外细致,将内袋里来自小方的红色污染长虫都擦过了,连同叶子一起装进了抽绳收口的柔软小布袋里,仍放回原位。
蒋横舟的属下甚至把他的手机、钱包和指南针还给了他,还为他贴上了高权限者的指纹——把和梁丘伏相关的事做得更像了。
枪伤仍让孙陵白痛得要命,恢复不仅仅是挖出子弹的事,还有他被粉碎的周围皮肉,它们拉扯着更深的神经,就连走路时手臂的甩动也能让他龇牙咧嘴。
他拉了拉口罩,避让清洁车时对方的问好都令他应激,他强自镇定下来,向记忆中上楼的通道走去。
电梯要虹膜识别,他没有,于是向维修室快步走去。等拉开那个犄角旮旯的门,闪入里面的黑暗中,他摸索到向上的梯子,才稍微松了口气。
尖锐的铁阶隔着鞋底凌迟他,大约三十多级,他爬得满头大汗,中途有一次脚滑,不得已加入受伤的手臂帮忙,剧痛立刻撕裂了他半边身体。
幸好他安然无恙地从六层探出了头——他听六七层的研究员和蒋横舟的下属说过,六层有几乎所有自由人的信息,凡是做过、要做、正在被做实验的自由人,都被收录在信息系统中,不仅会记载他们的来历,也会记载他们被分配居住的区域。
孙陵白小心翼翼地抬高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冰蓝色的空间里。
四周无人,也空无一物,朝前是门,朝后是长廊,遍处闪耀着被玻璃折射的光路。
他才要爬上来,后面就传来闷实的脚步声。
并且,脚下也隐有人语响起。
孙陵白一下进退两难,最后破罐子破摔地把自己从洞里“抽”了出来。
来人被他吓了一跳,从抱着的三个器械箱后歪出头看他,结果最上面的箱子就跌落下来,砸到了他的脚。
一声痛呼。
孙陵白爬起来,走过去帮她托起了地上的箱子:“对不起,吓到你了。”
说完又示意她把剩下的也给自己。
但那个身穿蓝色实验服与长筒胶鞋的研究员摇了摇头:“您是来督查的吧?没想到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要等迎接完新一届的管理者才会来呢,现在连器材都没准备好,真是抱歉。”
孙陵白低头,看见蒋横舟随意找来的、印着管理者标识——长着眼睛的枪——的靴子,心想这可真是帮了大忙。
他默认了,和研究员走到门前,见她腾不出手,压着狂跳的心把手指凑上去——
“滴滴”两声。
幸好开了。
里面是一间巨大的实验室,有两排十六个隔间,近入口的那排是置病床的检查室,远点的另一半是堆着仪器和药剂的储藏间。两排中间用长得像人参或更奇形怪状的标本隔开,标本正散发出绿幽幽的光。
绕过去,再往里,还有个小门。
研究员在第二排第一间放下了箱子,转头看他:“那里也要进去看吗?”
孙陵白露出口罩的眼睛很从容:“规定是要的。但我可以先帮你整理完这里的器械。”
研究员吃惊地摆手:“不用,不用,怎么能麻烦您。”
说着她就毫无防备地打开了那扇小门,里面是个标准冰冷的实验室,银白的钢桌左右各有四张,上面摆放着试剂和孙陵白从未见过的仪器,正中被它们拱卫的,是一尊人体血液动态模型。
然而洁白肋骨间,那颗鲜红的心脏正被双螺旋的铁丝捆绑,它的瓣膜努力张合,脏体收缩着,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被勒碎的错觉。
但它已经这样存在了很多年。并且这样受制的姿态,没有发生过一分偏移。
绕过它,孙陵白如愿看到那台承载信息的电脑。
它的主机开着,在墙上投射着三个屏幕,分别是主机桌面、动态监控、和标注着坐标的静态定位图。
“还是查老样子吗?”研究员坐过去,摸到指点杆,问他。
孙陵白说:“嗯,你边讲边给我看。”
“您不拿表单记录吗?”
孙陵白泰然道:“上次用完了,还没去取。”
研究员一点都没怀疑这个姿态熟稔、从容不迫的人,找到了研究室近期的监控给他看。
“这是上周的,我们最成功的一例族谱移植,出现的排异反应极轻,但可惜三天后死于那场暴乱。”
即便对她说的一概不知,孙陵白也神色淡淡地听着。以一副全然知晓、略带厌倦的打工人模样。
“还有这个,新来的反叛者,也是自由人。才做了个一般检查就应激了,据说今天上午又逃了,但在海上塔里,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孙陵白瞳孔骤缩:“他原先住在哪块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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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栽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