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去做什么?”
“阻止不法交易。”
“噢,你真是个正直的好人。但不怕西园知道了,终止和执行局的交易吗?”
梁丘伏平静下来,但眉头还踌躇着:“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了,”孙陵白说,“继续问他林相生的事。”
任择点了点头:“梁丘伏,林相生是去自由塔了吗?”
沉默。
任择皱着眉,又问了一遍。
却见梁丘伏呼吸更加急促起来,睫毛颤动着随时像要猛地睁开。
孙陵白也看出不对,按住任择的肩膀:“先问点别的。”
“问什么?”任择回他口型。
孙陵白想了想:“问问他家的猫。”
“好吧,梁丘伏,你家养的是猫还是狗?”
孙陵白:“......”幸好这是催眠,如果在正常的对话中,他一定会觉得任择有智障的天赋。
问话兜了一圈弯子,最后又回到了小林的事情上。
任择轻声细语地说:“好了,我们之间已经很熟悉,你也很信任我——”
话音还没吐全,就听梁丘伏冒了句“没有”。
任择瞧见孙陵白不识好赖的窃笑,有点恼火:“好吧,你开始愿意主动和我说话了,梁丘伏,我们从自由塔开始吧?”
梁丘伏再次表现出牙关咯嗒的抗拒模样,任择咽了咽口水:“给他再补两毫升药剂。”
孙陵白照做了,任择才有些放心。
继续问:“自由塔是在北海附近吗?”
梁丘伏僵着脖子点了记头。
任择继续问:“它在‘马踏西’的哪个方位?”
梁丘伏摇头。
“什么意思?”
孙陵白说:“也许在地底下——像西园那样?”
任择问了,他仍摇头。
窗外忽然有飞机经过,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又再次拉长消散。
孙陵白忽然福至心头,竟然激动得忘了借任择的嘴,直接问他:“自由塔,是会移动的,对不对?”
他那样专注地盯着梁丘伏,却见他不但不答,还用力皱了皱眉,被任择提醒了才又打了一毫升致幻剂。
孙陵白的冷汗后知后觉冒出来:“对不起,我刚才太鲁莽了。”
任择摇了摇头,望着还在和床单较劲的梁丘伏,问:“打多少了?”
孙陵白想了想:“22毫升。我看过药品浓度,还在安全值内,最多打30毫升。但最好不要再打了,我怕有后遗作用。”
任择点头。
“这次问什么好?总不能问他吃了什么吧,和去旧世界的老北京了似的。”
要是他老师在就好了,一定不会纠结这种过渡的操作。
孙陵白倏然开口:“我有想问的......问问他记不记得我——27岁以前的孙陵白。”
任择一愣,也反应过来:“那个‘记忆泪晶’让你想起来了?你们以前还真认识?不会吧!”
孙陵白叹了口气,在床角坐下来,无语望天花板:“我只记起了他十几岁的样子,没记起别的事。”
最怕的就是,他俩真有一段儿。
幼稚的情感领地是一片新刷的水泥地,可以被轻而易举落下碾痕。
孙陵白担心那段记忆回来,会和现在的情感打一架。毕竟人的本质就是延续的记忆,那不就相当于把他逼成精神分裂吗?
“往好点想,说不定也是仇人呢?”任择安慰他。
“......先说好了——不许断章取义告我的状,我反族谱压迫的心日月可鉴,我的纯洁性无可动摇!”
任择摇了摇头:“不逗你了,省得你把宣誓词都背出来。”
“我先问问他——”
“梁丘伏,你在今年以前,见过孙陵白吗?”
“......没有。”
“三年前,你接受过记忆清洗,对么?”
“是的。”
“你曾经认识他,再想想,他是你很重要的人。”
梁丘伏皱了会眉毛,咬得下唇糜烂,反水道:“见过。”
“在哪里?”
“执行官和医护人员合办的结业旅行里。”
孙陵白瞟了梁丘伏一眼,见他神情放松下来,深感不妙地挪开了目光。
“你喜欢他吗?”
任择若有所思的这一问,惊雷般劈开了孙陵白的视野,叫他眼睛惊得老大——
“任择!”
任择却没有再插科打诨,而是有些威严地瞥来一眼。
孙陵白磨了磨牙。
听到梁丘伏平淡的一句“不喜欢”。
孙陵白心里立刻“哈”地笑出了声。
面上立刻扬起眉、咧开嘴,一副“你瞧同志,我就说我是清白的吧”的神情。
任择继续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朋友?”
没想到,在这个问题上梁丘伏纠结了很久,甚至睁开眼吓了他们一跳。
但他的面容仍是隔着一层淡淡的雾的,带着恍惚和迷茫。
那对微微颤动的透亮瞳仁,正舀着两泼湛蓝的海水,凑巧地托向孙陵白:“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算什么关系。
“连朋友都不是吗?”
梁丘伏隔了十几声心跳,答:“他是我没救住的人。”
“什么意思?”
孙陵白和任择还想问,他却已用力屈膝,顶向额头。
看样子,一定是问不出了。
于是任择转了话头:“不问这个了,现在你没救住的人回来了,他想去旅行。他现在和林相生在一起,你认为,他们能看到哪里的景色?”
句式板正得像大考题目播报。
梁丘伏答:“从马踏西出发,沿岸朝东北方向行驶,一路都会看到。”
“观光速度有多快?”
“每日一百三十英里。”
任择谨慎转达着最后一个问题:“你建议孙陵白携带晕船药吗?”
梁丘伏迷茫地扬了扬眉头:“他......不晕船。”
意思是,孙陵白猜得全对。
任择与孙陵白交换了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好了,他要醒了。”
孙陵白瞪大眼睛:“等等,自由塔的事还有好多没问——”
“你就看他应不应激。刚才是用你暂时绕开了自由塔,等回到塔本身上,指不定我们得把30毫升催眠药剂拉满了。”
任择整理着东西,问:“你打算怎么收拾残局?打坏的摄像头、猝然晕倒的执行官......”
“还有一管刚被抽出来、含有泪晶成分的血液。”孙陵白补充。
任择更沉默了,孙陵白却顾自笑出来:“我不管,全部都破坏、一切都不承认,反正没有证据,他根本拿不了我怎么样。”
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是房间里的光无论如何照不进的地方。风一吹,像有无数怪物的触角扭动。多看两眼,简直要叫人的心理扭曲发狂。
任择抬了抬眼镜,但透明的镜片完全藏不住他的担忧。他轻轻按住孙陵白的肩膀:“这次能问出东西来,我们非常好运,你也非常勇敢。我们的确向前了一步——”
他的语气更加温和:“但是,医生,你也需要多关心关心自己。我知道小林被联邦抓走的事让你愤怒,族谱的节点让你焦躁,你想即刻撕破脸皮、摆明立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的职业让他们放松警惕,你和梁丘伏过去的联系让你暂时安全,并且,现在你并不在‘地动’中,所做的事也不需要公开坦露身份。那么,这种时候仍用旧的壳子护住你是最好的,阻力是最小的,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任择手下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
孙陵白一语不发,但轻轻拥抱了他。
直到任择拍了拍他的背,他才轻声说:“谢谢你,任择。我真没想到,你们学心理的这么有用。”
任择佯怒:“我也没想到,你们学临床的这么脆弱。”
孙陵白短促地笑起来。
“好了,你快走吧。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孙陵白从后面推了他一下:“胡搅蛮缠。反正他一向以为我是这样的人,这样方便的刻板印象,不用白不用。”
任择睁大了眼睛:“孙陵白,你记住了你不是间谍啊!别整出事儿来......”
孙陵白胡乱点头,把他关到门外,然后把晴晴放了出来。自己回到卧房,把梁丘伏的手铐解开,默默和人并排躺下。
睡当然是睡不着的,他打了半个夜晚的腹稿,想着要用如何可怜的语气控诉闯入的强盗。
结果,在那双幽怨的蓝眼睛睁开时,卡了壳,还露出了个挑衅的笑。
——哈哈,孙陵白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梁丘伏躺了十来秒,看完旁边笑眯眯的冤家,又去和天花板上吊灯底的镜子对视。
最后终于生无可恋地撑肘爬起来,屈起一条腿,头后仰在床头板上——
“这是医院?”
是了,他晕倒前最后听到的,是孙陵白捏出来的一把焦急嗓子,说要带他去医院。
孙陵白干巴巴地夸他:“你记性真好。”
梁丘伏还看着他,感觉下一刻就要医闹。
孙陵白急忙指了指自己:“医生。”
又指了指他:“病号。”
最后力求加强可信度地点了点头:“是医院。”
梁丘伏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诊断吗?”
“你应该是低血压犯了,我就扶你躺下休息了。”
梁丘伏盯着他,?白的面色削弱了他的凌厉,睫毛长久地静伏。
“孙陵白,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来的?”他真的不是傻子。
见他不答,梁丘伏就要下床起身,结果屁股才离开床面,身形就僵住了。
他死灰般的神色不再,一点点转过僵硬的身躯,难以置信地问他:“我的......腰带呢?”
孙陵白从被窝里抽出那条冰蓝的丝绸腰带:“在这里。”
神态像答对问题的小学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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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