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没想到江云织会这么说,小月一噎,随即大手一挥,也不谦虚:“那不怕,你养不起我,就我养你好了,我这一身医术,还怕穷到吃不起饭吗。”
江云织哑然失笑,看小月斗志昂扬,对未来充满信心,她露出追忆之色——小月与她初时相见大不相同了。
原来灵山那个内敛细心的医圣,是这般跳脱热情的性子。
饱餐一顿,走在乡间小路,小月笑容不减,“以后我们浪迹天涯,共同修炼,以我医术,争取让你两年内筑基,我们成为江湖侠士,以后就去惩恶扬善,打击犯罪,还能争点功名利禄。”
江云织摇摇头,无奈似看她:“打击犯罪,你不怕摊上官司?”
小月没想到江云织关注点在这上头,反问:“方姑娘怕摊官司?”
江云织如实点头。
小月皱眉,追问道:“为何怕?”
江云织双眸中是天边黄昏橙彩,她答道:“若恶人是如叶氏这般有权势的,我们这出头鸟,不是头个被毙吗。若被关进牢房严刑拷打,非要治我们扰乱治安的罪,可是有理说不清。”
“原来你担心这个。”小月扬扬佩剑,了然道:“那不怕,你我修士,即便你修为不足,有我保护你,哪个是非不分没长眼的官差对你动刑,我便挑了他手筋脚筋,叫他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
江云织一怔,忽觉对小月又有了新的认识,她莞尔,面朝前路,黄昏与地面交接的瞬间,眼皮猛地跳了跳,瞬觉不安。
“怎么了?”小月第一时间发觉她的变化,立即环视周遭,没有异常,她才定睛看向江云织,再问:“你怎么了?”
摇摇头,江云织道:“无事,就是忽然有些心慌不安,大约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她回望来时路,琢磨不出这不安来处。
小月也跟着她视线看去,只见身后只有远处零星的行路村民罢了。
“方姑娘。”小月唤她,还以为她是对自己方才那番话感到不安,一双坚定的眼睛一眨不眨,“你放心好了,即便碰上你所说这样的情况,即便我们惹了惹不起的人,别忘了我始终是灵山的人,打不过还不能跑吗?大不了我们就回灵山搬救兵。”
听罢,江云织竟是不知该笑与否,笑她心思单纯,未曾涉世,长久下去不知好坏。她却不愿打破这份的肆意随性侠肝义胆,最终只是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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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御龙城内。
“你们知不知道,近日我听闻叶家小姐在家中闹得鸡飞狗跳,扭着叶家老爷非要见她母亲才肯罢休。”
街口黄包车处,几名工人围在一起。
另人道:“我听说了,据说叶家家主被吵得没法,叶老爷子也哄不好,实在没办法,不知从哪个遥远之地,将叶小姐母亲接了回来。”
“倒是稀奇,我还想着这叶母缘何不在家中住?有了孩子还待在娘家,说出去也不怕人闲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看,八成是俩夫妻感情不好,女儿这回闹着,才去接了人回来。”
“话说回来,我听说这叶夫人生得极好,就像那天上的仙子似的,不但貌美,而且学识渊博,知书达礼。得此妻,夫复何求啊!”
“叶小姐的母亲是如此佳人,为何叶小姐却如此……刁蛮任性,简直不似亲生。”
“话不能乱讲,当心叶小姐听到,命人割了你舌头。”
“嗐,她人又不在这儿。”那人道:“我听他们府里人说,叶萱断了半掌后神志就不大清醒了,就算安了个假肢,也终究不是她的真手,这不暴躁得天天喊打喊杀的,天天在家中体罚下人,偏是有卖身契走不掉。”
“前几日城里到处张贴画像,又搜捕起了人,估计是惹叶家小姐的狂徒,据说找到了赏金万两呢,连我都想去帮忙找人,可惜啊,那面孔忒面生,一看就是外乡人,见都没过,这万两金我是拿不到咯。”
此时的叶家府内。
叶萱举着半掌,扑倒在上座人膝上:“母亲!”
声泪俱下,叶萱几乎将心呕出嗓子眼:“您女儿被人欺辱成这样,还被父亲说教叫女儿忍气吞声,女儿实在是委屈,恨不能一头撞死!女儿这些年勤学苦练,修为眼看着就要结丹,可如今被人斩去半掌,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提剑了母亲!”
那美貌妇人眼含情意,满是疼惜,抚摸着亲女发髻,贝齿轻咬,眸中带恨。
“好一个灵山。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尊卑贵贱,便叫能教他们礼仪尊卑的人来。一群宵小末流之辈,不过是我族的走狗一流,竟敢对着自己的主子犬吠!待本宫割了他们舌头,叫他们通通匍匐跪地,于我儿脚下摇尾乞怜!方解我心头之恨!”
前话就说到叶萱心坎上了,哭得更是不能自已,叶母抱住亲女,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满是愠怒。
“砰——!”
瓷器杯盏纷纷落地。
听屋内动静,叶父与叶老摊摊手,作无可奈何状。浩轩阁中守卫挨了鞭,发配苦役,看这架势,怕是连他们二人也免不得被迁怒,这可怎么管?管不了了!随她们母女去吧!
翌日,新远城。
楚玉水倚在床头,手边楚贺正给她擦拭指尖结痂。
“哥,我这手即便好了指甲也长不回来了,你说我以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得靠你一个人养我。”
楚贺温声道:“说的什么话,哥哥不养你养谁?你就是力大如牛,扛得起泰山,哥也照样该养你,难道这世上还有妹妹养哥哥的?”
楚玉水吐了吐舌尖,嘿嘿道:“这不是心疼你嘛,当然是你养我啦。”
楚贺抿唇也笑,手中动作越发轻柔。
就在此时,木门“砰——!”地声脆响,单膝跪在榻边的楚贺立即呕出摊血。
“哥!”楚玉水惊呼一声,一张脸吓得惨白,“哥!你怎么了!别吓我!”
“好久不见啊楚玉水。”门口明晃晃走进来二人,门外黑压压还堵着一大片。
楚玉水惊惶抬头,与为首的叶萱对上了视线,本能颤抖起来:“叶……叶萱!哥!”
楚贺起身将人护在身后,目视来者不善的二人,看着叶萱身后的美貌妇人,几乎是瞬间,他确定了此人身份:“仙族……”
还是躲不过,叶萱终究不打算给他们活路。
叶萱昂首挺胸,一步步来到楚贺跟前,偏头看向榻上人,讥讽道:“楚玉水,看你这窝囊样,你喊你哥也没用,这木门的结界简直不堪一击,你以为他能护得住你?”
“叶萱。”楚贺挪动身形,将叶萱视线挡去,尽量平心静气,“你杀了我楚氏满门,十几条性命,还不够解你的气?”
叶萱瞪向他,满眼怨恨,“区区十几条畜生的命,于我而言不值一提。不妨告诉你,本来我只消杀了包括你与楚玉水在内的楚氏,就够我解气了。不过你们不识好歹,屡次与我作对,害我失了半掌!”
叶萱将手掌举起,双目通红,“是你们楚家先招惹我!是你们楚家自寻死路!你有什么脸面同我讨价还价!事到如今,想要我放过你们,做梦!我告诉你,现在即便杀了你和楚玉水,也难解我心头恨!”
楚贺咬牙,还是沉住了其气,却不再与叶萱口舌,转将视线投向对面妇人,行了一礼,“叶夫人,久仰。”
美貌妇人冷冰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路边一粒尘埃,阴沉道:“何来久仰?你知我是谁?”
楚贺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道:“夫人身居高位,即便在上仙界,地位也是仅次于一人的存在,小辈虽前不知叶小姐身份,但在灵山叶小姐亲自登门后,长老们曾提点一二,不想今日夫人会屈尊来此,小辈见过上仙。”
“楚贺!你少拍我母亲马屁!你……!”
“萱儿。”
美貌妇人投去眼神,叶萱愤愤收了口,前者缓步走来,身上的花粉香萦绕周围,站定,叶夫人勾起抹冷笑,“还以为你是个骨头硬的,原也识趣,知道情势所迫,不得不低眉顺眼了,嗯?”
楚贺道:“夫人见多识广,想必来前已然听说我楚家一事,是非对错小辈无意再辩,只是想讲与夫人知道,我与我家小妹已然为冒犯叶小姐付出了代价,还望叶夫人大人大量,宽宥我等。”
叶萱骂道:“你想的美楚贺!这事没那么容易完!”
“萱儿。”叶夫人黛眉轻蹙,再投去一眼神。
叶萱闭嘴了,她缓缓转头,一张脸上看不出息怒,俯视身前卑躬屈膝的小辈,她又将目光投向榻上之人。
楚玉水蜷缩在角落,畏畏缩缩不敢看她,妇人忍不住心生鄙屑,厌恶地转过了身,冷冷吐出段话:“动手萱儿,麻利些。”
楚贺猛地抬首,只见那妇人抬履离开,站定在门处的背影,那是没有回旋余地的决绝。
叶萱闻言,喜自心上来,脸上是扭曲快意的笑,“楚贺,我劝你莫要还手的好,否则我母亲出手,你就死得渣都不剩了。”
“叶萱!”楚贺胸口起伏着,“你就当真如此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吗!我兄妹二人何尝不是为你逼迫才不得已逃亡至此!你生来高贵,便视人命如草芥!多少人为你的任性陪葬,你当真不自省自己的恶毒!”
叶萱瞪圆双眸,一巴掌扇了过去,“放肆!你一个家仆之子,竟敢对主子这么说话!”
“我楚家早已不是你叶家家仆!”楚贺盖过她气势,几日未眠的眼睑下是淡淡的乌青,此刻他的眼神再也藏不住的恨意,“楚家早已脱离叶氏,当初的纠纷,从一开始便是你心胸狭隘,容不下旁人一丁点的忤逆,想杀便杀,想要谁死就要谁死,你当真以为上天入地没人能治你了!”
“你!”
“好大的口气。”叶母回首,美眸神情全然成了漠然,“不妨告知你,上天入地,还就真没人敢动萱儿,因为我,就是她的底气。”
叶萱正要怒骂的话堵在嘴边,咽了回去,转而杨笑看着楚贺:“听见了吗?可知道你和我的差距?”
楚贺恨极发笑,眼底尽是滔天的浪涛,于那妇人相视,他的目光化作利刃,“叶夫人,你身为上仙,却如此不仁不义,纵容亲女为非作歹,就不怕报应!”
“无能之人,才信因果报应。”叶夫人懒得再舍他一眼,望着门外,冷冷地笑,“世间权势,能者居之,权势在我手,是非任我说,你还是太愚蠢了,无谓挣扎。”
猛然,一阵压力附体,楚贺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要爆炸,他意识到什么,回首再看了眼楚玉水,眼泪夺眶而出,“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