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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清晚!”沈珂喊声压在嗓子里,方才摔下来她及时护住头和脖子,腿却磕在地上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无力地朝那边伸手。
迟清晚却不急不慢向后连退两步,反手脱下身上的外袍将其拧成股绳,侧身避过迎面而来的刀刃后迅速将衣服绕在那人持刀的手臂上,用力一折。刺客吃痛手劲一软,迟清晚趁机打掉他手上的刀。
刀掉到地上埋进草地里,刺客腿向上踢劈开做了个一字马,靴头露出刀尖直逼迟清晚面门,迟清晚向后弯腰做出铁板桥的同时,脚跟使劲将埋在地里的匕首踢走,在地上画出半圆踹到刺客站立的单腿上。
刺客不得不收回脚双腿维持平衡,墨绿布蒙住的脸上仅露出一双眼看到匕首滑至沈珂撑地的手旁,瞬间暴起挥手企图解开手上桎梏,不想迟清晚借力打力反手将绳子缠住他手的同时绕上了他的脖子!
迟清晚从背后栓住刺客时踹在他膝窝,将人踹跪在地上。
“沈珂!”这刺客力大,即使是迟清晚也控不住多久,他朝沈珂喊。
不必他多言,沈珂捡起刀刃向前爬了两下才勉强站起身跑过去,她对上那刺客的眼,他被勒得气血上涌憋得通红目眦欲裂,愤怒憎恨鱼死网破的情绪在凸出的眼里翻涌。
不是他死就是自己和迟清晚被杀,沈珂呼吸急促踉跄扑到刺客面前咬牙闭眼手往他脖子上用力一横。
人的血居然能喷得那么多那么远,沈珂不敢睁眼感受到到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她僵在原地站着手再也止不住地抖。
“好了。”
沈珂听见迟清晚由远及近,渐渐带有温度的声音。
“啪嗒”一声,刀柄脱手落地,沈珂膝盖疼得再也撑不住向后倒去。
她想着地上新草厚,摔地上也不碍事摔不伤,不想倒在人身上。那人双手扶住沈珂肩膀让她不至于滑倒在地,身上温润的香气沁人心脾,反叫沈珂原本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些。
“你跑得倒快。”沈珂记得方才他还在几步开外。
迟清晚喘息有些重,他不想吵到沈珂便控制着平静下来,胸膛微微起伏。
沈珂缓缓睁开仿佛胶黏住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正是迟清晚沾了血的衣领。
“你流血了?”沈珂皱眉低声问道。
“没有。”迟清晚道,“不是我的血,你如何?”
沈珂不答,她转脸看向那边倒在凝固血泊里的尸身。她头脑又开始发晕,像羽毛扫过后脑,眼前出现重影,躺在地上毫无生机的人仿佛和当日撞死在碑前玉春山的身影重叠。
“你别扶着我了。”沈珂头脑不清醒胡言乱语起来,声音放得极轻,“你不是爱干净吗,我身上都是血,把我放下吧。”
“不,你——沈珂!”
原本睁着双眼睛集中注意去听他说话的沈珂毫无预兆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身子也软得人抓不住。迟清晚扶着她的背转个身跌在地上,让她半躺在自己身上。
“沈珂……”迟清晚左右看她见她没受伤,见他没受伤又摸上她的额头,果不其然异常滚烫。
她竟是受惊发烧了,迟清晚想起那时玉春山当着她的面撞碑而亡,沈珂也是在屋里缓了十天半个月才能重新神色自若地与人会面。
迟清晚顺了顺她乱掉的发梢,弯下身胳膊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扛起轻放在马背上。
他站在那白龙驹旁,看沈珂趴在鞍上脸被硌出红印子,默默褪下干净的袍子折起来垫在她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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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黑暗中的沈珂眼前模糊见到条缝隙,透过那道亮光的缝能窥探到对面墙上的钟表,表下摆锤无休止地晃动,晃动。
黑色沉重的圆铁饼摇呀摇,毫无征兆的,摆锤边缘变得模糊往下淌水,不断后退变小形状扭曲变形,变成女人被眼泪浸透的眼。
面目模糊的女人敏锐地察觉到墙缝这头小孩的窥探,瞪过来,沈珂只能看清她冷淡陌生甚至带着憎恶的眼睛,那张鼻子嘴巴融化捏在一起面团似的脸吓得沈珂心底发凉,连连向后退,紧接着又听那头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朝这边来。
沈珂连忙躲到床上将被子蒙过脑袋,但那人似乎瞧都没瞧床这边一眼,“哒哒”声绕过门到床后翻箱倒柜起来,箱子被拖出的刺啦声吵得沈珂偷偷掀开被子缝露出双眼睛。
女人收拾东西很快,她已经拉着行李毫不犹豫地走到门口,没分给床上的孩子半分目光。
手脚快过脑子,等沈珂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跳下床,手抓上女人的衣摆。
女人冷淡低头看着沈珂,她用沙哑的嗓子道:“松手。”
“妈。”被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沈珂大脑一片空白。
但她看着女人泛红肿胀的眼周,来不及去深究那目光下的深意,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我跟你一块走。”
“我哭你也跟着我哭,这又没别人。”女人想扯掉她手中自己的衣服,但未能如愿只能无奈道,“你跟你爸一样虚伪。”
这句话听得沈珂心抽动了下,但她年纪还太小,不懂其中意味。
一大一小两人僵持着,女人楼下叫了出租车着急要走,忍着心烦意乱无奈道:“你跟我走也是要过苦日子,留下来跟你爸好好过,还能照顾照顾弟弟。”
沈珂眼巴巴地抱上她的腰压住发酸的嗓子道:“我跟你一块走。”
女人要拒绝,但眼瞧着这孩子缠人的样儿如果不带她一起,一时半会儿还脱不开身。
“行吧行吧。”女人看她鼻涕眼泪糊满脸的模样忍不住心软了些,蹲下身拿出怀里带香味的纸巾给她擦干净脸,“你想好,我出去可能没空照顾你,你要留在家里还有奶奶给你做饭。”
“我可以做饭。”沈珂闷着厚重的鼻音道。
女人无奈地苦笑两声,沈珂觑眼见她脸上淌下肉色黏着的液体,混着眼泪往地上落,女人原本的五官跑出来。
她左手拉行李箱右手牵沈珂,在踏出家中那个大铁门之时,陈北落剥离出腐肉新生的五官在阳光下微微泛红。
那个男人不肯去办离婚,打官司可能波及沈珂,陈北落不想跟他过多纠缠只能净身出户权当破财消灾。
在借钱才租下的出租屋里,和陈北落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是沈珂上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没钱买米陈北落丢下脸面带着沈珂去老家借米,水管坏了两人一起修,热水器不能用了她们用破水壶烧水洗澡,陈北落为了多挣钱白天上班晚上去摆摊,沈珂就坐在摊边的小桌椅上写作业记账。
沈珂说要改姓,陈北落当时刚忙完好不容易回来吃上饭,就当她在说孩子话,疲惫又好笑问道:“那你要改什么姓。”
“姓陈。”沈珂认真道,“陈珂听着也很好听。”
陈北落瞬间笑落了下来,她嘴里嚼了两口饭觉着食之无味,想吐但不舍得浪费粮食只能强撑着咽了下来,她看着沈珂期待的目光自嘲道:“我要是敢给你改这个姓,你爸就敢杀了我。”
这话沈珂听不懂,固执的她刚张口想劝就见眼前正吃饭的人肉变软变烂,流下来落进碗里,骨头噼里啪啦落砸在地上,四周家具墙壁褪色像薄纸被火烧起来,一阵风吹走被火烧尽余下的灰,沈珂身陷虚无。
背后传来熟悉听起来又生疏的呜咽声,沈珂浑身僵硬转身望见是弟弟坐在沙发边,陈北落坐在地上捧着他的双手给他剪指甲,眼泪掉在弟弟的手背上。
这时候母女俩的日子刚刚熬出点头,陈北落私下同前夫和好接回了儿子。
沈珂脸皮紧得像鼓面,沉默的看着这一幕,心头莫名钝痛,如生疮腐烂了般。
她眯眼再看去,眼前搂在一起母子的身影变得模糊漆黑,她向前往那边走了两步。
不想脚下骤然踩空,一阵天旋地转,沈珂身子变得轻盈如雪飘在空中。
她正茫然间又阵风吹过,她背上跟拴了块石头似得被甩到棉花上,头重脚轻身下却软绵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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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外头落雨,王府内屋门紧闭,虽已晚春但沈珂始终卧床不醒高烧不退,迟清晚便又让人烧起暖炉。
这些日子迟清晚搬来这屋过夜,鹤飞要贴身伺候也跟着搬到这院,那边灵川和秋叶为了避嫌把自己的铺盖挪到偏屋,跟鹤飞住的屋子紧挨着。迟清晚亲自照料沈珂,沈珂晕倒这四五天他合衣睡在榻边。
宫里太医来了五六趟,换了四五个,人就是不见好转。
原为期半月的狩猎因怀王遇刺提前结束,没多久圣上说是查出那刺客是个仇视皇室的奴才,就这么搪塞了过去。
人人都知这几日万不能触王爷的霉头,他本人也知底下人怎么讲,干脆把身边人都遣散了。
“王爷都连着三四天没出这屋了,早饭用不下午饭没胃口,方才晚膳又说叫我滚。”鹤飞蹲在台阶上啃着本来该王爷吃的笼饼郁闷道,“我自小随王爷长大,王爷何时这样消沉过。”
“什么叫消沉,你会不会说话。”秋叶坐在阶边双手托腮不乐意了,“王爷那是在意我姐姐。”
本就心烦的鹤飞随口道:“我早就想问了,你怎得喊王妃姐姐,王妃是你哪门子姐姐。”
这话一出秋叶跟被踩住了尾巴似的恼羞成怒地跳起来:“娘子乐意让我喊姐姐,你管我!”
冲他发了顿火,秋叶拎起裙摆甩他脸灰转身刚打算走,就远远听见主屋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听见灵川高声喊:“娘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