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寻那声音来处,见得两位年轻公子并肩而立,端的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尤其是喊话的那位,更是剑眉星目,仪表不凡。
来人正是沈清佳的嫡兄长沈砚辞,跟在他边上的则是与他秤不离铊的范景行。二人站在桃树下,有风吹过,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沈砚辞的肩头、脚下,枝影摇晃,光线明暗斑驳,端的是一幅好景致。
叶荷心头微动,预知应验了,那人竟是沈砚辞。
如今盛京城里何人不知沈砚辞,他年纪轻轻便身居大理寺少卿高位,身家相貌皆为上品,是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饶是石亭内的贵女们也不能免俗,一个个皆红了脸,悄悄整理衣衫和发饰,想着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沈清佳听见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她抬头快速睬了来人一眼,气势也跟着萎靡了不少。
“二哥。”
声量如蚊,几不可闻。
沈砚辞并不理会,只朝着薛建微微颔首。
“薛公子,舍妹年幼无知,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薛建颔首回礼,面色缓和了不少。
“沈大人言重了,令妹于在下无碍,但言语之间对叶府娘子与舍妹多有冒犯,实属不当。”
沈砚辞侧目,不理会其他小娘子含羞带臊的眼神,只冷着脸看着沈清佳。沈清佳将头转向一侧,眼圈泛红,倔强的不肯说话。沈砚辞深知她性子莽撞又看重脸面,今日若是强行压头,不仅给沈府丢了脸,还会让场面更加难堪,适得其反。他当即双手抱拳,欠身对着叶荷与薛蛮行了个礼。
“舍妹莽撞又心思单纯,在下替她给二位娘子赔个不是,还请二位娘子念着在下的几分薄面上消消气,待回府后定会对她严加斥责。”
单纯?不见得,应是十足的嚣张。想来这位沈娘子仗着家世地位跋扈惯了,言辞里尽是对武官家眷的贬低和嘲讽。可现下沈砚辞放低姿态说情,若是还抓着不放就显的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叶荷面上挂着笑,她侧目看了看薛蛮,见她的表情不似刚刚那般愤怒,心下定了定,微微俯身还礼,开口说道
“沈大人有礼了。今日也是着实的凑巧,竟让我等都碰上了,本是女儿家的小事,小吵小闹的也无伤大雅。我等武官家眷自幼跟着家中长辈,琴棋书画是差了些,但相较旁人而言,心胸却更为开阔。如此,小女托大代了薛娘子说一句,万事以和为贵,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不提,还望沈娘子也别计较小女的直言不讳才好。”
啧,此番言说可算是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宽宏大量的态度,又将她方才咄咄逼人之姿弱化,软刀子扎人,虽不见血但着实听着别扭。沈砚辞深深看了叶荷一眼,暗道这位小娘子厉害的很,方才沈清佳被她挤兑的口不择言也属正常。
“叶娘子大气,如此我等不便再打扰,就此别过。”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面目含笑,温和从容。
“沈清佳,你随我来。”
沈清佳自知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了,如今能拖一时是一时,只站在原地梗着脖子不愿动弹。孟之桃见状忙伸手拉她衣袖,身子略微前倾在她耳边低语道
“你二哥给你留着脸面了,难道你还想留在此地与那叶娘子争辩一番不成?”
沈清佳闻言,拧着眉轻轻点头,随即站直了身板,目光寻到薛建处,红着眼圈睬了他一眼,又狠狠的瞪着叶荷与薛蛮二人,用力甩着衣袖走出石亭,沈砚辞朝薛建颔首移步。范景行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微微颔首后也随着沈氏兄妹离开。
待三人走远,石亭里才响起压抑不住的私语声,孟之桃回过头扫视一圈,几名女子同时闭紧了嘴,她转过头,朝着叶荷与薛氏兄妹言辞,随后带着一众女子离开石亭。
薛蛮长长的舒了口气,痛快极了。她上前几步走到亭子中央,顾不得初春寒凉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双手握拳相碰,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
“小荷,开了眼了,那些个平日里眼睛瞧到天上去的贵女们,今日算是落了架。尤其是那个沈清佳,仗着得力的父兄没少欺负我们这些武将家眷,当真讨人嫌的很。”
起风了,吹落一片花瓣,叶荷拢了拢斗篷。
“你若是肯学,哪里还由的别人冷嘲热讽,为兄不求别的,你若有叶娘子的一半学识我也就知足了。”
薛建缓步走到叶荷身侧,他看到了叶荷的小动作,不动声色的替她挡着风口。
“二哥,别,我天生这副性子,坐不住也沉不下心。不然你认小荷做妹妹,就别盯着我不放了。
薛建眼前一黑,被薛蛮气了个倒绝。
“薛蛮,我看你是皮子紧了!”
叶荷见他们两兄妹又要掐起来,忙开了口
“薛二哥,小蛮可别如我这般才好。整日憋在家里,不得已才靠着诗书打发时间,比起我来,小蛮才是真真的将门之后,我羡慕她还来不及呢。”
薛蛮虽性子跳脱,但涉及叶荷便多了几分细致,怕她伤怀,连忙转移了话题。
“刚刚那位沈大人旁边的男子未曾见过,二哥,你认得那人吗?”
“那是工部尚书的嫡子范景行,与沈砚辞同在大理寺任职,他们两个自小便玩在一处,关系匪浅。”
薛蛮揉揉鼻子,不甚在意的随口说道
“长得倒是周正,只可惜了是个闷葫芦,刚刚瞧他一句话都没说,连表情都没变一个。”
薛建上前几步,一把捞起薛蛮,姑娘家家的坐在石凳上,都不嫌凉的吗?
“我们接触的少,他一直是这副样子,话少。”
“哎哎,拉我做什么?”
“走了,若是还想赏花,我陪着你们两个同去,省的再碰见什么不长眼睛的冲撞了。”
薛蛮看看叶荷,见她摇了摇头。
“起风了,身子也乏了。”
“也罢,见了沈清佳吃瘪,比赏花有趣的多,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薛建垂首整理袖口,眸中闪过一丝的憾色。
“那便走吧。”
沈府
沈清佳下了马车直奔沈母的院子,沈砚辞径自走回书房,女娘间的争论与他而言并不紧要,今日恰巧碰上了,倒觉得有意思的紧。尤其是叶府的小娘子,看着柔柔弱弱,不想却是个硬茬子。
到底是将门之后,自有英武将军的风骨。
难得休沐,沈砚辞倚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捧着《孙子兵法》细细研读。沈母走进书房之时,他正看的入了神,沈母见状,一把夺走了书卷,沈砚辞才惊觉有人进了书房。
“母亲何时进来的,儿子看书卷入了神竟没有觉察。”
沈母满脸怒气,语气不善。
“砚辞,清佳与我说她今日受了委屈,你可知其中原因?”
沈砚辞连忙起身绕过书案,拉着沈母坐在一侧的凳椅之上。
“母亲,此事儿子知晓。”
“你既知晓,为何由着外人欺负你妹妹?”
“本就是小事,不想沈清佳竟同您告了状。今日之事是她的错,言语不当与别家小娘起了争执,若是追究起来沈清佳是要挨竹板的。”
沈母闻言大怒,伸手一拍桌角,震的方桌上杯盏乱颤。
“住口!休要将你为官的那一套摆在家里,你妹妹千金之躯怎能同那等粗俗的武将子女相提并论,没的拉低了身份!”
沈砚辞眸中的怒色一闪而逝,面色也冷了下来,他缓缓吐了口气,说话也淡了几分。
“父亲统领兵部,掌管武官选拔调度,若是严谨些,我们沈家与武官也脱不了关系。沈清佳在外自视身家欺辱武将家眷,何尝不是欺辱我们沈家自己。
盛京城里权贵甚众,父亲与儿子虽同朝为官,但也不是什么极高的品级,母亲一味的宠溺于她,若是日后惹了不该惹的人,父亲与我该当如何自处,母亲怎么不知这其中的道理?
况且,若是没有武将在外拼杀,又何来我等安稳太平的日子。母亲,沈清佳需要您严加管教,别学的京中不良风气,没的落了他人口实。”
如此一番道理,沈母竟也听不进半分,她眼睛盯着对面墙上悬挂的《秋山落云图》,语气也软了下来。
“你妹妹出生之时正赶上京中传起了风寒之症,可怜她小小的身子高烧烧的浑身滚烫,当时便想着若是她能活下来,我就是折了寿都成。
你同你父亲只想着朝廷,我管不了,但是清佳是我命,你们不在意,我不成。
今日便罢,若是还有下次,你在外不知护着妹妹,别怨母亲拿你出气。”
沈母起身离开书房,未曾再看沈砚辞一眼。
沈砚辞送到书房门口处,看着沈母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自胸口处涌上一股郁气。
沈母偏袒小女儿,自幼便是处处维护,养的沈清佳不知天高地厚,在外也是不知收敛。
院内一棵银杏树新抽了嫩芽,为数不多黄绿色的叶片不足拇指大小,沈砚辞行至树下伸手摘下一片树叶,走回书房内夹在那本《孙子兵法》内,随即又取出嫩叶,捏在指尖碾碎,从怀里掏出锦帕擦干净指间汁液。
罢了,母亲的偏袒自始至终,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在这沈府里,于他而言又何曾享有过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