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基地内部平安了多年,大家都疏于防范,连惜的这场出逃在当夜没有引起任何波动,她就这么安静地在月色中溜走了,带着多多一直开到了一个遥远的平坦的荒芜地带才终于停了下来。
圆月如银盘,高高悬在半空中,连惜下了车子,四下张望,一览无遗的荒漠平原在月色下安静入睡,一整个广阔天地此刻都是属于她的。
“多多,下车,我们来玩。”
她开了门,看着多多蹿下来。
从前在基地她很少带多多出去玩,一个是白天无法出门,夜里又要关门,即使偶尔夜里出去了,也很担心被别人看见。
他们看见的不是陪伴她多年的亲如家人的宠物,而是一团奔跑的肉。
因为这个原因,她总是关着多多。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她可以让多多在这里肆意奔跑。
“多多,接着!”
连惜从后座上取出多多的玩具球,远远地丢出去,那枚球在月色下画了一个长长的弧形,而后落地。
多多看见球后立即迈开她的短腿,一条尾巴旋成陀螺,朝着球的方向飞奔而去,叼住球后再次跑回来。
她长了两只大耳朵,软趴趴地挂在脑袋两侧,一跑起来如同两个大蒲扇,跟着脚步一甩一甩地,直到在她跟前停下。
多多丢下球,端正地一坐,张着嘴巴吐着舌头,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扬起一片尘埃。
“多多,再来一个。”
连惜单腿抬起,抓球的手放在耳后,学了一个丢棒球的动作,将那枚球再次远远地丢出去。
多多见状立即狂奔,身后被蹬出一条长长的尘路。
“多多,加油——”
连惜在她身后兴奋地喊。
多多一身长毛,捡球的时候尾巴高高竖起,甩动的时候像是飞扬的旗帜,清透的月色穿过浅色的毛发,像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四只脚蹬踏在地上,再奔起时会掀起一阵黄土,像一辆小汽车开过,威风极了。
这一次多多依旧丢下球,端正地坐在她面前,只是多了许多急促的喘息声。
她年岁已老,是只小小的老狗。
“多多,累不累?”她揉揉她的脑袋:“这次我丢近一点好不好?”
多多嘴角上扬,微笑地看着她。
这一次连惜丢的轻,球自她掌心划过,飞向不远处。
多多依旧飞奔过去,快乐地叼回来,放在她面前后端正地一坐。
“多多真乖,多多真棒!”她兴奋地揉她的脑袋:“我们喝点水,休息休息好不好?”
连惜取了水碗,倒了一点水放在她面前,多多埋头吭哧吭哧地用舌头卷走所有的水。
一人一狗玩闹一阵之后,连惜开始想接下来的对策。
她要去哪里?
她取出地图,搂着多多,抓着她的爪子在地图上一边指一边嘀咕。
“多多,你说咱们去哪里好呀?”
“荒漠基地还是绿城基地?”
“荒漠基地不好,那个地方全在采矿。”
“你说会不会有一个绿色的基地在海边啊?就是那种还能下海游泳的基地,你说会有么?”
连惜抬起多多的下巴,一本正经地问她,然而多多只是回报她一个真挚的眼神。
“小傻瓜。”她揉揉多多的脑袋。
“你说,我们一直开一直开,一直开到海边的绿城去好不好?”
多多嘤的一声,算是回应。
“可是地图上没有唉,咱们的汽油恐怕也不够。”
连惜为难起来,这帮人不是经常出车押货么,路上怎么不设加油站呢?
她叹息一声:“算了,咱们就近,去绿城基地,咱们去晒太阳,去草地上打滚好不好?”
她猛地搓了搓多多。
草地,太阳,河流,那是记忆里才有的东西了。
她决定带多多去找一片正常的土地,晒晒太阳打打滚,然后该怎样就怎样。
“多多,天快亮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被那帮王八蛋给找到了,等夜里咱们再出发。”
连惜引着多多上车,打算在太阳出来之前找到一个庇护所。
“啦啦啦,不要被太阳追上啦——”
连惜一边不着调地哼唱,一边往前开车。
要找庇护所并不算太难,这世界虽然寸草不生,人在太阳底下能晒化,可是房子不一样,那东西又没有水分,杵在那里十年二十年也只是废弃破败,而不是消失。
就像地下城基地,说是地下城,实际一小半在地面,一大半在地下,主要是日间太热了,地表生存过于痛苦,所以一个劲儿地往地底下挖。
连惜对着地图,准备去往一座昔日的大城市,找一栋建筑把自己,把多多,还有车子一起藏起来,度过这个白日再说。
找城市这件事并不算特别难,连惜在进入地下城基地之前就曾和爸爸妈妈窝在一个城市废墟了长达一年之久。
那极度混乱的一年,是各方争夺资源抢占地盘的一年,连惜一家在夹缝里谋生存,直到妈妈病逝,他们被地下城基地的人掳走做苦力。
人口在那几年急剧收缩,晒死的晒死,病死的病死,战死的战死,累死的累死,死的方式花样百出,直到某一年,大家得出一个共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三大势力划定界限,彼此互不侵扰。
这场和平维持了数年,彼此只做贸易往来,很少兵刃相见,除了獠牙和流人。
那是地面的叛乱分子,像昔日野草似的杀不尽,杀不绝,最后只好花钱买通獠牙,保护道路,别被流人抢劫。
那是一群不负责任的保镖,拿了钱却很少干活,只有在流人做的过分时,才会抓几个出来作为典型,交差了事。
此时此刻,几个“典型”就出现在连惜的眼前。
荒无人烟的沙地上杵着两根十字型棍子,月色下那残破的衣服昭示这里曾经钉住的是两个人类,柱子下是两副枯骨,人类的血肉在如今的太阳底下无法度过一个完整的白日,只有白森森的骨头能留下来。
听出货的司机说这样的骨头不碰还能完整,一碰就碎了,粉尘四起。
连惜从前只是听说,亲自看见还是头一回,地面世界的残酷以一种很直白的方式来到她的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多多毛绒绒暖烘烘的脑袋。
“不怕,不怕,连惜不要怕,多多也不要怕。”
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她深吸一口气,说了好几句给自己鼓劲的话,把油门踩的更深了。
她得尽快远离这条路。
连惜最终还是没有太阳快,在日出之时,她关上了三面窗户的金属页,只留前方一块玻璃去看路。
好在此刻她是背着太阳在前进,免去了穿防护服的麻烦。
天光大亮之时,她终于看见了那座废墟里的城市,炽热的阳光照在昔日繁华的都市里,尽显荒凉。
连惜找了一座偏僻的有门的周围不见车痕的大楼,将车子开了进去,挑了一个僻静的有遮挡的角落,将车头朝外停好,这才下了车。
她站在车边仔细聆听,没有听见任何人类的声音,这才把多多放了下来,取了一个牛肉罐头,一人一狗坐在地上准备填肚子。
“饿不饿?”她压低声音问多多。
多多听不懂,只知道她手里的东西总有她的一份,因此端端正正地坐在她面前,吐着舌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只在连惜说话时才抬头看她。
两只前爪不安分地原地乱踩,一副急不可耐时刻准备吃东西的架势。
“等一等,我拿个勺子,还有你的碗。”
连惜也饿的不轻,昨晚虽然吃的不少,可是紧张了一夜,此刻早就肚子空空,人又困,只想早早吃了赶紧去睡觉。
她把多多的碗摆在她面前,用勺子给二人做分配。
“你一口。”
“我一口。”
“你一口。”
“我......啊,多多,你吃太快了。”
“再给你一口。”
“我一......癞皮狗,你吃太快了。”
“你一口,我一口,哈哈,我吃到了。”连惜抢也似的将一口罐头塞进嘴里。
“你一口,你一口,好了好了,都给你。”
连惜没有多多的嘴快,罐头一放进碗里立刻就进了多多的胃里,她潦草吃了两口干脆全倒给了她,自己上车摸了干粮啃了几口,再灌几口水,这就带着多多缩回车上,将窗户留出一道缝隙,开始睡觉。
连惜实在是困了,加上有多多帮她守着,这一觉她睡得实在踏实,甚至做了一个平静的美梦。
梦里她回到小时候,爸爸带着妈妈和她,还有多多一起回到乡下的老家。
那是一个春天,满目苍翠,下雨的时候远处的山绿的流油,未播种的稻田里长满紫云英。
她带着牛角帽和多多在紫云英花田里奔来跑去,多多本就腿短,往花田里一站,整个肚皮都埋进了花丛里,黄白相间的毛发在紫绿色花田里显得尤为显眼。
连惜两条腿跑,多多四条腿跑,给一片花田踩的乱七八糟,但是爷爷奶奶溺爱她,所以并不会讨骂。
她在梦里看见尚未去世的爷爷奶奶,还未生病的爸爸妈妈,并未衰老无力的多多,圆圆满满。
直到一阵吠叫把她惊醒。
连惜几乎是在座位上弹起来的,多多站在一边,呲牙咧嘴,颈上毛发竖起,一副戒备模样,时不时吠叫几声。
她跟着多多的视线往前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只见一个穿着棕色旧T恤,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站在车头的位置,睁着一双凹陷的眼睛往里看。
“啊——”
连惜条件反射式地从后腰抽出那把扳手,高举过头顶,模样很是唬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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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