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这些天里,诸伏景光已经弄清了这具身体的身份。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明日见熠。
三个月前,明日见熠还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直到极明组的老大极明三元找上他,声称他是自己遗落在外的儿子,于是明日见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变成了黑.帮少主,开启了黑.帮老大培养计划。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极明三元意外身亡,极明组内部迅速分裂成三方。
一方认为当然要让少主继承老大的位置,不然少主干嘛要叫少主,况且三元大哥的遗言就是这么安排的,他们直接听大哥的就得了;
一方认为这位所谓的少主不仅年纪轻,还是个门外汉,训练里也一直表现平平,怎么能草率地把极明组交到这样一个小鬼的手里,其中又分成各个候选人派系,目前呼声最高当属四条派;
还有少数人秉持观望原则,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不站队,暗中观察等着看最后的结果,不过私下到底有没有掺和进来也尚未可知。
就在这种三方打擂台各执己见的状况下,身处风暴中心的明日见熠悄无声息地死了。
据说从海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听不到心跳了,是一个叫千高的帮派成员坚持继续做急救怎么拦都拦不住,最后竟然真的恢复了微弱的呼吸,一群人又马不停蹄地把人送到医院抢救。
大概就是那时,他的意识占据了这具身体。
单人病房里,少年望着自己的掌心出神。
那些突击训练没在这具身体上留下太多痕迹,或许都残留在已经消逝的灵魂上,看到最后,反而是指节侧面因经年累月书写留下的笔茧最为清晰。
诸伏景光沉默地放下手,转头看向窗外。
“少主。”一个人推门进来,“我炖了鸡汤。”
诸伏景光从门外的脚步声就分辨出是那个叫做千高的帮派成员,礼貌道了声谢。
门外还守着不少人,都是早就表明立场要誓死拥护明日见熠上位的人,里面没人真情实感觉得明日见熠适合做老大,清一色都是为了刚出头七的极明三元。
千高看起来心事重重,今天病房外的氛围也与前几天不同,诸伏景光主动问:“发生什么事了?”
千高拧紧保温盒盖,只是说:“您就安心养病,其他的交给我们就行,我们会保护您的。”
他埋头加快了整理的速度。
不知怎么,自从少主醒来,他总觉得少主变得不太一样了,可仔细去看,除了瘦了以外哪儿都没变,也有人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疑神疑鬼地说少主是不是被海妖附体了。
千高告诉自己,骤然经历这种变故又死里逃生,任谁都会有所感悟,在这个节骨眼上意识到生死一线,或许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毕竟就像四条派说的那样,他们的少主是距离老大最近的人,却也是距离老大最远的那个。
病床上的少年说:“我是当事人,有知情权。”
语气平淡,平叙直述,听不出丝毫急切,如果不是听懂了那几个字,几乎让人以为他根本就不想知道任何事。
千高愣了一下,慢慢转头,对上一双平和的眼眸。
他觉得少主回来后,身上变化最大的地方就是眼睛,看起来如同那片差点儿夺走了他性命的危险又静谧的海。
每当生出这种想法,眨眼间他又会意识到,那双眼睛根本不是蓝色的。
又一次被眼神定住的这一刻,千高突兀生出了个念头:或许……可以对这孩子说?
一走神,手里的保温盒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让千高瞬间回到现实,门外的人一股脑冲进来,也冲散了千高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怎么了?!!”
“少主!!”
“发生什么事了?!”
千高连忙解释,是自己手滑了没拿稳保温盒,什么事都没发生,外面的人才又松了口气,潮水一般退出去。
任谁都知道,少主不可能是自己掉进海里的,苦于没有证据,这种一触即发的关卡,只能严防死守,绝对不再给别人下手的机会。
千高起身,心想,哪怕什么都做不到,也总好过摸黑过桥,至少该让少主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说,既然僵持不定,那就按三元大哥以前的办法,直接比试一场。”他说。
“他们咬死了我们不会拒绝三元大哥的传统,你身体还没好,我们想办法延后了日期,可比试内容就要由对方决定。”
千高眉头紧锁,说道:“四条要跟您较量枪法。”
其实就算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也没有胜算,四条的枪法在整个极明组都难寻敌手,更何况是他们这位拿枪都拿不稳的少主。
四条足够卑鄙,但卑鄙在他们这行里又不是什么坏词,这么做既能挫对手的锐气,又能大肆展示自己最擅长的东西笼络人心,一举两得,以最直观的方式告诉那些摇摆不定和心存动摇的人:看吧,我才是更有资格做老大的那个!
随着他的话讲完,病房再次陷入寂静,坐在病床上的少年一言不发,大概是被吓呆住了,千高摇摇头,把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脑子里清空。
他已经不多指望什么了,能把三元大哥唯一的血脉保护好就烧高香了。
千高离开了,和门外的人嘱咐了几句,随后又爆发了小规模的争吵,不过他们不约而同地把声音压得很低,还默契地边吵边往远处走,话题无非是关于极明组的继承。
诸伏景光垂眸看向素净的掌心,手指逐渐握紧,又缓慢舒展开。
简直就像他自己的手一样如愿随心。
病房内传来一声叹息。
……
极明组训练场。
“他的枪法还是我教的。”
四条嗤笑,手枪在指尖转了一圈,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语气不屑:“心不平,手就不稳,一个连枪都不敢拿的小鬼,有什么资——”
砰的一声,四条脸上的眼镜毫无征兆飞出去。
变形的金丝镜框砸在墙上,落下来时又滚了好几圈,其中一只镜腿不翼而飞,拦腰折断。
一切都发生在分秒之间,周围的人只看到四条突然捂住耳朵哀嚎一声,而后血色逐渐从他的指缝渗出,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立刻开始拔枪。
四条抬头怒吼:“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彼此的神情中都染上了点儿审视,僵持片刻后,才有人在余光中察觉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少主?”
那道迟疑的声音就像一滴水掉进油锅,虽然微小,却蕴含着极大的能量,瞬间炸响全场。
他们一层一层转头看向身后——人群之外,穿着病号服的少年正慢慢放下枪。
阳光下,他的面色带着大病初愈的白,整个人几乎透明,仔细去看,拿着枪的手背上还能找到因为近期频繁输液而留下的青紫色的针眼。
随着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同一人身上,训练场寂静下来,唯余十二月沉寂的风声,刮过时带着冷意。
少年面色平静,仍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把枪随意递给附近一人,神色淡漠:“抱歉,擅自借用了你的枪。”
他从众人让开的那条路走至最中央,没看捂着耳朵一脸愤恨的四条,也没看紧张挤出人群的千高,抬眸平静道:“不是说要切磋一下枪法吗?开始吧。”
**
养伤的这些天里,明日见熠旁敲侧击,差不多弄明白了这个“苏格兰”的背景。
他由衷觉得苏格兰才该是被他那个便宜老爹带回去继承大哥大位置的人。
思及此,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下一秒忘记悲伤,痛苦地闭上眼。
胸口好痛,心脏好痛,呼吸也好痛,哪里都好痛。
经医生分析,是有人抵着他的胸口开了一枪,他现在还活着完全就是医学奇迹。
每次换药,医生看他伤口的眼神都炽热无比,仿佛要把胸口烫出个洞来,但一对上视线,医生就像理智被强行塞回脑袋,一秒平移到几米开外瑟瑟发抖,搞得就像想当科学怪人的家伙是他这个手无寸铁的可怜病患一样。
医生左右脑互搏,但谁也不知道哪天会不会左脑就打败了右脑拿他做人体实验,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话又说回来,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超级无敌带恶人,出去了一不小心就会被枪毙——而且完全搞不清是先会被其他超级带恶人枪毙还是先被警察枪毙。
天花板吊着的白炽灯接触不良,来回闪烁,而明日见熠的内心的灯已经彻底熄灭。
原本他觉得当黑.帮少主是条不归路,后来觉得当黑.帮老大比当黑.帮少主还要容易上警方黑名单,绝对绝对不能当,但人果然是会随着经历成长,现在他觉得其实混黑.道也不是完全不行,至少日本黑.道合法,也不会通缉令按摞算。
明日见熠在心里哽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当黑.帮老大。
苏格兰,你为什么要走上杀手这么一条不归路。
正双眼失去高光中的明日见熠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声响,这具身体的五感强得可怕,他意识到,有人站在了诊所门口。
果不其然,下一秒医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诧异和细微的震惊:“你怎么……?”
这还是这些天来除他以外第一个病患,还没等明日见熠好奇探头,缩在角落里的哑巴徒弟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像个炮弹似的冲过来,把他连人带病床唰的一下塞进了墙里面。
字面意义上的墙里面。
周围一片漆黑,明日见熠猝不及防被关了小黑屋,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进极明组的那天,放学路上被套了麻袋绑过去,同样是在一片黑暗中不知时间流逝地独自等待。
他大为震撼,这么小的一间诊所,生活空间和工作空间二合一,竟然还有密室!
——咚。
那是挂在诊所门上的破旧铃铛发出的声音,不算好听。
明日见熠屏住呼吸,努力听外面的声音。
一道从未听过却带着诡异的熟悉感的嗓音轻佻响起:“医生,听说你最近在打听苏格兰的事啊。”
一墙之隔的诊所内,医生表面看起来坦坦荡荡,实则心脏砰砰狂跳,一边倒水一边装作好奇的模样问:“听说他死了,真的吗?”
有着一头灿烂金发以及罕见的深色皮肤的青年也不回话,在不大的诊所里慢悠悠转了一圈,目光从天花板上的灯泡到垃圾桶一个都没放过,毫不见外,自顾自地找了把还算新的椅子坐下。
“哦?你从哪儿听说的?”他笑容可掬,指节摩挲着下巴,灰紫色眸底流转着明晃晃的危险信号:“按组织的规矩,这种机密,知道了可是要灭口的。”
医生手里的杯子瞬间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我我我我我就是打听一嘴,这这这这这……”
那人噗嗤笑出声,摆摆手说:“我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法治社会,总提那些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
医生嘴角抽了抽,讪笑着附和,蹲下捡杯子的时候把那家伙花式骂了一百零八遍,又在心里泪流满面地给自己画了个十字架。
天要亡我,阿门。
怎么偏偏是这位。
“随便聊聊天吧,医生。”
没等反应过来,一张极致耀眼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医生身体僵硬,不敢动弹,被迫直视那双紫眸,眼中没有丝毫欣赏,只有惊恐万状,甚至忘了呼吸。
那人拿过被磕破了一角的杯子,在手里随意掂量了两下,笑着说:“比如你跟我说说,就你们师徒两个人相依为命,这桌上怎么会有三个杯子呢?”
早上起来发现一百收了,再更一章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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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