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遇上死对头,言子青心情已然糟透。
但现在坐在颠簸的三轮车后座,他才知道人真倒霉起来是没有限度的。
“你真的会开三轮车吗?”
在不知道经历第几次急刹车后,言子青两手抓紧护栏,忍不住开口。
“会一点。”
驾驶座上的左游目视前方,声音里透着不确定。
“一点具体是多少点?”
“上次看你开过。”
言子青:“……”
“啧”一声,言子青冷着脸让他停车。
“起开,”他走到左游旁边,下巴朝后面一扬,“坐后面去。”
从这里到镇上少说要开一个小时,他真不想半路栽到泥地里
左游偏头看他,握着车把的手没动:
“早上风有点冷。”
所以呢?
言子青面无表情回视他。
“你裹一下脑袋吧。”
闻言言子青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用围巾把头包住防风。
言少爷自认走在穿搭前沿,当初孑然一身跑到乡南,柜子里的衣服真没少带。
用围巾把头包住,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至少跟今天的风衣不搭。
他一时语塞,刚想开口反驳这毫无美感的建议,左游手机响了一下。
陈秘书发消息说他有点要被冷死了,能不能快些来接他。
人倒霉的时候呢,全世界都像是在跟你作对。
为了保住陈秘书的命,言子青背叛自己的审美,获得了开三轮的权利。
路上左游发消息让陈秘书先找家早餐店吃饭,他们尽快赶过去。
三轮车一路风驰电掣,到镇上时两人都被颠得七荤八素。
还没走进店里,言子青就看见了陈秘书。
他一身西装革履,坐在早餐店最里面的位置,脖子因为冷有些瑟缩。
“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左游率先开口,取下自己的围巾递给陈秘书,“乡南又不是宴会厅,没暖气的。”
陈秘书冲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办法,我真是刚出宴会厅就过来了,来得太急。”
看着左游跟陈秘书这么熟络,言子青撇撇嘴坐在了靠墙的位置。
难怪大清早就苦口婆心劝他“投降”,原来是叛变了。
“你也是来劝我回去的?”
言子青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陈秘书连连摇头:“祝少爷雇我来的。”
“祝庭照?雇?”
言子青颇为意外地确认了一下,“昨天我才和……”
他话说一半被打断,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响彻整个早餐店——
“子青哎!我想死你了!”
言子青侧身回头,一道风骚的身影张着双臂,风风火火朝他扑过来。
坐在旁边的左游像是被吓到了,不动声色地往言子青那边靠了靠。
刚好将来人跟言子青隔开。
“你谁啊?麻烦让个位。”
被迫结束展臂运动,祝庭照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左游语气波澜不惊:“左游,上次宴会我们见过。”
“是吗?”祝庭照勾起墨镜,“我对你倒没印象。”
坐在旁边的言子青低手扶额,眼睛都被尬到不敢睁开。
-
昨天收到言子青的探望许可后,祝庭照连忙往乡南赶。
陈秘书是他为了帮兄弟立威特意找来的。
祝庭照硬把左游挤走,坐在了言子青身边。
“这招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问,
“陈秘书在言家这么久,我把他带过来,就是让姓左的看清自己只是个外人。”
言子青皮笑肉不笑,心说军师你行动太晚了,陈秘书早已倒戈,言家要易主,哦不,改姓了。
来吃早餐的人越来越多,言子青结了账,打算带人回村再聊。
他跟着祝庭照去拿行李,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看到那栋熟悉的红砖房,才确定祝庭照的行李是在何希家里。
言子青:“?”
他们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听到院里的动静,何希嗖一下跑了出来。
脖子上戴了个大银链子。
一看就知道跟祝庭照的衣服是成套搭的。
“你怎么总带奇怪的人回家?”
言子青径直走到何希面前蹲下。
上次是左游,这次是祝庭照他们,对她而言都是陌生怪哥哥,陈秘书也就长得年轻,其实应该是怪大叔的行列。
“我们哪里奇怪了?”身后的祝庭照抢着开口,“是小毛寸先来找我们的。”
在言子青狐疑的眼神中,何希点点头。
陈秘书也笑着开口解释:“她说我们穿的不像这里的人,就问是不是你的朋友。”
言子青了然地“哦”了声。
想来当初左游也是因为穿着,被何希识别成他的朋友后带进了村里。
他又看了眼身后的两人,一个皮衣墨镜,张扬风骚,一个西装革履,正式拘谨。
在这小地方确实没人会这么穿。
其中皮衣潮男摸着下巴,对言子青的穿搭作出评价:
“说实话,你这造型才奇怪呢。”
话音落地,一旁的左游轻轻笑出声。
言子青狠狠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左游指了指脑袋,言子青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头上还裹着围巾呢。
开车时确实防风保暖,他都忘了取下来。
左游你大爷的!
胡乱扯下围巾,言子青对着手机理了理头发。
-
拿了行李,言子青又去超市买了箱奶送到何希家里才离开。
履行完“立威”的任务,陈秘书没有再跟着掺合,找了个三轮师傅要回城里的宾馆办公。
他走后言子青想起今天这临时状况还没给杨中钰报备,准备发个微信说一下今天没法去帮忙。
刚拿出手机,杨中钰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对了,我这里没有折叠床了啊,你朋友今天得跟你挤一张床睡了。”
言子青微微怔住。
“姐你怎么知道我朋友来了?”
“小游一早就告诉我了呀,七点多的时候。”
又是左游。
眉心一跳,言子青回复说“知道了”。
虽然对方干的是好事,但他没有一点感谢他的想法,而是有种微妙的、要被取代的感觉。
回去时左游主动提出开车,让言子青坐后面跟朋友待着。
言子青神色冷漠,连个正眼都没分给左游,将围巾扔给祝庭照后就上车了。
车上的气氛降至冰点。
一路上冷风直直扑面,言子青却觉得脑子里有更尖锐的东西在横冲直撞。
左游就是比他周全,比他完美。
他还在不服什么呢?
正想着左游的事情出神,后座突然炸开阵急促的音乐。
言子青握着车把的手下意识哆嗦,三轮车碾过泥水坑,整个车身哐当弹跳起来。
“吓死我了,言子青你谋杀啊 !”
祝庭照扶住围栏大叫。
喘着粗气,言子青从后视镜里对上左游的眼睛——
两道清晰深阔的双眼皮下,长而密的睫毛垂覆下来,眼角也微微垂着。
有种凄凄切切的怜悯意味。
胃里毫无预兆地翻搅了一下。
言子青收回视线,颤抖着吐出口气。
祝庭照的歌单跟他本人如出一辙。
不仅潮,而且吵。
听得言子青头昏脑胀的,到村里时趴在车上缓了好一会才下来。
他揉揉眼,起身准备去拿行李,才发现不知何时左游已经把东西都搬进去了。
“这袋东西放到桌子那边,里面是吃的。”
祝庭照蹲在地上开行李箱,使唤着左游干活。
因为围巾给了陈秘书的缘故,他的耳尖也被风吹得通红。
“你别动,”言子青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我自己收拾,不用你管。”
闻言左游提着袋子的手顿在半空,他嘴巴轻轻动了下,没出声。
反倒床那边传来“噗通”一声巨响。
祝庭照铺了个毯子在言子青床上,整个人躺了上去。
“还是你心疼我,那你收拾吧,我要累死了。”
祝庭照如释重负。
言子青:“……”
早知道让他直接滚蛋了。
无奈抹了把脸,言子青认命般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行李箱。
一旁的左游盯着言子青的耳廓,在他转头前收回了视线。
祝庭照总共带来两个箱子,一箱衣服,另一箱是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言子青把衣服全都收好挂进衣柜,身上温度渐渐回了上来。
胃里还是很难受。
他脱掉外套坐在桌边休息,看到陈秘书发消息说他已经到宾馆了,让他不必担心。
往上还有一大段文字消息。
言子青视线上移——
【其实左游挺好的 ,你们可以……】
看了个开头,他“啪”一下把手机按在桌上。
真晦气。
从小到大都被左游压一头,言子青在还不知道这位处处跟他作对的对头是什么来路时,就已经知道他有多好了。
恰恰是因为他太好太优秀,他才不想接受这个人。
对于别人家的孩子,差距大的人会羡慕,差一点就能够到的人只会嫉妒。
言子青从小就是那个差一点的人。
胃里持续一阵阵地抽动,他从抽屉里掏出药,正要起身找水,发现桌上的杯子正冒着浅浅的白气。
微微一怔,他伸手触碰杯身——温热的。
言子青下意识抬眼,发现左游不在房间里。
什么时候走的?
他盯着水杯看了一会儿,仰头将药片送到嘴里,就水咽了下去。
“起开,让我躺会。”
言子青走到床边,伸手打掉祝庭照跷起的二郎腿。
正玩手机的祝庭照懒洋洋往边上挪动,支起脑袋看他:
“嗯?他什么时候走的?”
言子青吃完药就犯困,眼皮子都懒得抬:
“我收拾行李呢,你问我?”
祝庭照讪讪应声。
左游打完电话回来时房间里一片安静。
看到躺在床上睡觉的两个人,他微微一顿,反手轻轻带上门。
他的目光越过四仰八叉的祝庭照,落在靠墙的那道身影上。
言子青侧身蜷在床上,半张脸深深陷在枕头里,只露出紧闭的眼睫和一点鼻尖,单薄的肩背随着吐息缓缓起伏。
真的好瘦。
左游睫毛低垂,无声走到床边,视线描摹着言子青安静的睡颜。
旁边的祝庭照忽然含糊地咕哝一声,迷迷糊糊掀起眼皮:
“……你又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