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的呼吸伴随着他的声音停滞。
她斜瞪了男人一眼,心底渐渐筑起防备。
虽说这个男人现在是她唯一的同伴,可他们的‘夫妻’身份到底还没有坐实。
上药已经是逾越,擦身子……她不行。
她很干脆拒绝:“不要!”
男人脸上的表情微凝,他没有着急,又弯了弯唇,轻声解释:“你背后还有伤口,腿脚又还疼着,现在的天气也不凉快,出了汗如果不清洁,伤口很容易感染的。”
他说的确实没错,可江云还是过不去心底那道坎。
她犹疑地盯着床边的那盆热水,又瞟了眼江阔。
他看上去倒不像是什么流氓。
可他是个戴耳钉的闷骚怪,她又才认识他两天,对他只是知人知面,万一他内里是个禽兽,她现在还受着伤,跟他打应该是处于劣势……
思绪就跟完全不间断的打印机一般,不停往脑海里传输想法。
蓦地,江阔开口打断了她如泉涌般的猜忌:“我本来是想拜托萍姐过来帮你,但她和女儿去进货了,估计得很晚才回来,你如果实在介意,我可以蒙上眼睛。”
男人的语气真诚又恳切,仿佛真的是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在担心妻子的身体。
江云有些动摇。
见她仍然迟疑,男人干脆地拿过了一旁的一卷纱布,动作利索地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又摸着床沿回到了江云身边。
“现在我看不到了。”
他试探着坐到床沿,没有莽然动她。
“我先帮你脱衣服?”
江云两只手攥着搭在身上的薄毯,一阵莫名的羞涩从心底窜上来,瞬间染红了脸颊。
她眯眼瞥他,喉间微微发涩,她悄悄做了两下吞咽动作,耳间漫出津液往下顺流的细小声响。
屋子里有片刻的沉默。
江云的视线没有离开,却突然看到他的喉结动了动。
她又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羞意更浓,红晕逐渐往耳根子蔓延。
江阔的手停在她腿边,试探性开口:“云云?”
江云的心脏猛然一紧,往胸壁上轻轻撞了撞。
这男人就这么自来熟吗?
连云云都叫上了?
“水凉了就不好了。”男人的声音轻和依旧,不带有一丝催促和责备。
江云稍微动了动身子。
身上好像确实有汗。
她抿着唇,伸手往江阔眼前探了探——
他是真看不到。
江云妥协了。
“你…你动作慢点,我说可以了你才能动。”
江阔笑了笑,尽管那双最吸引人的眼眸被遮住,但他周身依旧能轻易散出温柔的气质,能迅速让人卸下防备。
他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江云侧着身,带着他的手停在腰线,温热的指腹停在腰间,江云的唇抿得更紧,确认好了之后才吞吞吐吐道:“你…你脱吧。”
柔软的布料一点一点离开身体,房间里有晚风吹进来,不凉,反而掀起一股燥热。
江云的视线一刻不离地盯着男人的动作,生怕他逾矩。
等双腿完全没了遮挡,他又弯下腰去,摸着热水盆,把里头浸泡的干净毛巾拧干,帮她擦拭。
“右腿是没有伤的,我就直接擦了?”男人问。
江云双手抱胸,手指紧攥着上衣衣角,快速嗯了一声。
好在整个过程中,江阔的动作都很轻。
尽管蒙着眼,他也擦拭得很仔细,毛孔残留的黏腻很快消失,江云觉得清爽了不少。
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
等腿擦干净了,江阔把脏毛巾先放在了一边,摸索着把床尾的干净裤子拿过来。
“这些都是干净的,这个…也是我前几天拜托萍姐买的,已经提前清洗过了。”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手里拿着那条干净的浅色底裤。
“……”
江云感觉羞耻心快到爆炸的阈值了。
“我帮你穿?”江阔拿起来,往她脚边送。
“我自己来!”江云猛地缩回了腿,腿上的骨骼和肌肉同时叫嚣,又无意扯到伤口,她没忍住惊呼出声。
江阔下意识伸手扶她,却恰好抓住了她后缩的大腿。
“你……你松开!”
江云恍然一颤,嘴边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喘。
脸颊更烫了。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江阔的嗓音里染上一丝急促,他的手悬在她身侧,不敢轻易动作。
江云忍着痛,从他手里抢过裤子,迅速套好。
滞后的痛感往全身蔓延。
她拧着眉,终于松了口气。
重新瞥向男人时,她发现他的耳根红透了。
红软的耳垂衬得他那颗黑色耳钉更不正经了。
江阔停顿两秒,又问:“要继续吗?”
江云往胸口瞟了眼,还是过不太去心里那道坎,于是伸手摘了蒙在他眼睛的纱布,说:“我就擦后背。”
陡然恢复清明的江阔稍稍一愣。
两双眸子悄然撞上,又同时往旁边躲开。
江阔重新站起身,动作稍显不自然,又清了清嗓,应了声好。
他重新拿了块毛巾,先帮她趴好,然后才撩起背后的衣服,避开了伤口的位置,给她擦干净了身子。
“这衣服……”江阔拿着干净的上衣问她。
“我自己来!”
她的上衣是前扣式的,脱下来不难,江阔买的也是一样的,穿起来也还算方便。
江阔完全顺从她,说自己去倒水,又拿走了她换下来的脏衣服。
简简单单的一个擦身子,江云却仿佛跑了半场马拉松,不仅呼吸不稳,心跳也难以平复。
她迅速穿好了衣服,长舒了口气。
又小声槽了句:“受伤又失忆,陌生老公给我擦身,老天给我开的这buff真绝了。”
尴尬死她算了。
她突然有些好奇,她失忆前和江阔是怎么相处的?
光是脱个衣服就这么害羞了,那要是干点别的……
没来得及往下想,门口被人敲了两下。
江阔回来了。
江云及时收住乱飞的思绪:“我换好了,你进来吧。”
进来时,江阔手里多了她熟悉的中药。
又到了喝药的时间。
江云下意识发怵。
这药实在太苦。
“喝了药睡觉?”
浓烈的中药味强势又凶猛的铺满了整个房间,江云蹙起眉,瘪唇睨着碗里深褐色的药液,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我不想喝。”
“喝了才能好。”江阔把蜜饯也一起拿了过来,“苦就用蜜饯压一压,等你伤好了能下床了,我们也能离开了。”
他循循劝说,江云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还是把药吹得不那么烫了,再喂到她嘴边,等她受不了苦味了,又喂一颗蜜饯。
和午后那会一样。
苦甜交织,江云想干脆一点,尽量忍着中药的苦,少吃一点蜜饯,然而她到底高估了自己。
连着喝了小半碗药,苦味几乎占据了整个口腔,连带着食管也往上反着余涩。
江云吞下最后一口药,忍不住捂嘴咳嗽,另一只手也失了控制,无意往旁边抓了一下。
不小心抓到江阔的腰腹。
她听见男人闷哼一声,身体轻轻颤了颤。
江云迅速收回手,想开口却被浓苦禁锢。
是江阔先给她喂了蜜饯。
难受的感觉被压了下去,她才重新往他的腰腹看过去。
“你的腰上有伤口吗?”
他的反应和她疼起来实在太像。
江阔侧了侧身,继续手里喂药的动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事,我的伤还好。”
江云喝下了药,抬眸时,他却悄声绕开视线。
碗里的药见了底。
江阔正欲收拾桌上的东西。
江云突然抓住了他的小臂。
“给我看看。”江云头一回直勾勾地对上他的眸,语气里多了几分强势。
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江阔很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有意回避:“我真没事。”
“江阔。”
她出于本能地压低了声音,不仅是江阔,她自己都听得一愣。
有些严肃,也不容拒绝。
江阔垂眸停顿了片刻,还是听了她的话。
他也没看她,就那么撩起了身上的黑色短袖下摆,露出腰腹横着的一道伤口。
伤口很长,才有结痂的趋势,伤口周围还残留有药膏的痕迹。
江云几乎瞬间皱眉,又瞟了眼江阔,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又想起下午萍姐说的那些话。
心底五味杂陈。
思绪也有些乱了。
然而就在她出神的那几秒,江阔悄然挣开了她的手,迅速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出去了。
“……”
江云不知道自己以前和他相处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到他的‘沉默’。
只在背后默默把事做好,什么都不说,然后让一切都逐渐成为她的‘理所当然’。
她低头攥着崭新的衣角,心口好像有些闷,可同时又发觉,最初醒来的那种空虚又少了一点。
……
月牙洒下的皎洁暂时带走了这片村庄的热潮,添了几许凉意。
江云侧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江阔背对着她睡在地铺上,她看不到他睡着了没有。
她尝试着回忆过去,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此刻能想到的事情,几乎都和江阔有关。
他到底为什么能够做到无条件的对她好?又为什么能倾尽心力照顾她?
换位思考,她不觉得她会照顾一个从别人那里听说的陌生老公,也不会准时帮他熬药、喂药,更不会给他洗衣做饭。
图财?可她的手机坏了,也没有钱包,况且江阔自己的手表都不便宜,他应该不缺钱。
图色?可他又时刻保持着分寸,还说什么都听她的。况且他也有几分姿色,真的想要应该也不会缺。
江云想不明白。
仅凭这两支‘定情信物’和萍姐的猜测便相信他们是夫妻,到底是江阔太天真,还是她自己的疑心太重?
江云直愣愣地盯着那道背影,逐渐想出了神。
一直到江阔转身。
“睡不着吗?”
四目在一片昏黑中清晰相撞。
江云迅速收回了视线。
她心虚地瞟向天花板,语气也跟着虚浮:“有点。”
江阔突然坐起了身。
“想不想听曲?”他突然问。
“听曲?”江云重复了一遍,没太懂他的意思。
她拿起那两支竹音哨晃了晃:“这俩也吹不响啊。”
江阔没说话,直接起了身,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个尤克里里。
他没开灯,只是把窗户开了条缝,月光照进来,足够他们看清彼此。
他解释:“这是萍姐的女儿给我们的,说无聊的时候可以弹弹。”
“你还会这个?”江云稍稍诧异。
她好像没有对乐器熟悉的记忆。
江阔轻笑一声,“应该是会的。”
话音落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不算大的乐器上适时拨弄,舒缓的曲调自然流出。
她好像知道这首曲子。
天空之城。
眼前的人稍稍低头,又时不时看看她的反应。
月色柔和了几分,他也被月色浸染。
江云心底的防备又消散不见。
她突然开口:“江阔。”
不似之前的严肃,反而如这清和的月光。
眼前的人动作未停,只是抬起头:“嗯?”
“你为什么愿意这样照顾我?我们现在…应该是陌生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