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长风和长安抢着收拾起灶房。苏知棠也没拦着他们,同一旁的谢淮商量起今晚的住宿。
屋里就两间卧房,长风长安今晚必得宿在谢淮屋里。若是苏知棠住自己屋,谢淮担心她夜里单独在房不安全;可若是谢淮住过来,苏知棠又总记挂着他身体不好,又手无缚鸡之力。可若是他们两人都跑去文郎中家住,又担心长风和长安半夜搞小动作。
正琢磨着,苏知棠忽然眼睛一亮,她屋里有一个箱柜,若是把桌案并在旁边当延伸,再铺上褥子,倒能勉强当个睡榻。谢淮的身子还没养利索,自然不能让他睡这硬邦邦的地方,苏知棠坦然地把谢淮屋里的褥子铺上去,用手按了按,虽说不如床软和,倒也勉强能睡。
更要紧的是,箱柜里还藏着她的金银细软,如今自己睡在这儿,既能盯着屋里动静,又能守着这些家当,心里反倒比往常更安稳了几分。
听着苏知棠均匀绵长的呼吸,谢淮却有些辗转难眠。他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不停滚动着今天发生的种种,最后又想起李子瑜那本锦囊妙计,里面还写着“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必生情愫波澜……”
谢淮转头看向睡在箱柜上的苏知棠,月光从窗棂钻进来,刚好落在她垂着的发梢上,连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肩头都看得分明。谢淮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跟书里写的完全不一样啊!他满脑子都是“她会不会硌得慌”“夜里会不会着凉”的零碎念头。这么想着,他心里忍不住又唾弃了李子瑜一把,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屋里亮堂堂的,月光铺在地上像层薄霜,谢淮盯着那片光,心里乱糟糟的,愈发睡不着了,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在谢淮屋里的长风和长安。
长安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雀跃又不敢张扬的劲儿:“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吃到世子亲手做的饭,真是死了也值了。”
长风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长安见他不应,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继续道:“你觉不觉得世子和苏大姑娘失忆了也挺好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们两个相处得这么好,心里还有些不习惯呢,我还记得他们每次见面时都得明里暗里骂对方几句,对了,还有……”
“聒噪。”长风冷冷吐出两个字,转身背对着长安继续闭目养神,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世子对待苏大姑娘与旁人不同。
没失忆的世子,对谁都是温和疏远的,唯有看到苏大姑娘时,世子的嘴就像淬了毒一般,必得和苏大姑娘争个高低出来。而每每拌过嘴后,世子的心情也总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他们这几个贴身侍卫里,恐怕只有长安觉得世子讨厌苏大姑娘。不过长安年纪还小,人又笨,在感情方面迟钝一点也正常。
长安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嘟囔了几句才闭上嘴,可身子就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彻底消停下来。
次日天亮,用过早饭后谢淮和秀秀就不见踪影。长安找苏知棠问两人去向,得知他们去了私塾,便立刻脚步轻快地寻摸了过去。他跟着谢淮读过书,也跟着苏知棠习过武,怎么也算得上是文武兼备,他们世子身体不好,万一累了他还可以顶替一二。
残阳西坠,层叠的枝叶被霞光浸成琥珀色,长安跟在谢淮身后,半侧着身子和秀秀搭话,两人聊得兴起,嘴角就没下来过。
他和秀秀本就投缘,不过一天的功夫就混得像熟稔的小伙伴,从村东头的老槐树聊到村西头的小溪流,又从天上的飞鸟扯到地里的庄稼。末了秀秀停下脚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前方,满是崇拜地说:“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就是知知姐!她一拳就能打死一头野猪呢!”
长安想都没想就点头,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那是自然!姑娘打小就习武,日夜苦练,当然比别人厉害!”说罢,他又轻咳一声,“不过我也不差,当年我还跟着你知知姐习过武呢。”
秀秀“哇”了一声瞪大眼睛,抓着他的袖子追问:“长安哥哥,那你是不是和知知姐一样厉害呀?”
长安眼神飘忽了几下,支支吾吾半天,才硬着头皮说:“差不多吧,你知知姐一拳打死野猪,我嘛……我得打两拳!也就比她略略差些!”
秀秀两眼冒光,晃着他的胳膊撒娇:“长安哥哥,那你教教我好不好嘛?我也想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长安装模作样地拒绝了一阵,很快就拍着胸膛应下了。
用过晚饭后苏知棠便出去了,长安拿着根细木棍教秀秀比划,还不忘给秀秀吹嘘此乃他的木棍绝学。秀秀果然信以为真,接过长安手里的木棍,像模像样地比划起来。
谢淮在一旁瞧了半晌,才朝长安招了招手。待长安快步走近,他才开口问道:“她的武艺很好吗?”
长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淮嘴里的“她”是谁,当即笑道:“那是自然!苏大姑娘的外祖可是沈老将军,沈老将军的枪法和鞭法,放眼整个大越都无人能及,他的子孙辈里唯有苏大姑娘学到了**成。”
不过这不是谢淮最关心的,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长安昨日说的话,话锋一转,又问:“你那日说,我与苏大姑娘是死对头?”
长安下意识挠了挠头,他还记得长风特意帮他圆话,定是自己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思绪刚飘远,谢淮的声音就又落了下来:“你尽管说,你不是我最信任的侍卫吗?”
闻言,长安就像打了鸡血一般,立刻来了精神。
谢淮没看他,指腹反复摩挲着杯沿,语气也有些轻飘飘的,“苏大姑娘以前说过很讨厌我吗?”
他们世子向来是语气越轻,事情越严重。长安心里咯噔了一下,仔细琢磨了片刻,忽然心头一震,他们世子和苏大姑娘的确不对付,但确实从来没说过讨厌对方啊!
长安又在心里掂量了半晌,眼角偷偷瞟着谢淮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这倒是没有,不过苏大姑娘每次见您,都喊您病秧子。”
——当然苏大姑娘也没讨到好,您每次都喊她女霸王。
这句话长安当然没敢提,他抬眼时恰好看到谢淮唇边勾起一个浅淡的笑,让长安心里发慌,他们世子怕不是气疯了吧?
“无妨。”谢淮指尖停在杯沿,语气依旧淡淡的,细细听来却隐隐多了一丝愉悦,“我的病,已经治好了。”
说完,他施施然进了屋子,留下目瞪口呆的长安僵在原地。好半天长安才缓过神来,他跑到苏知棠面前,整个人就像站在云端里,声音还有些发颤:“世子的病治好了?是谁治好的?长公主先前说了,能治好世子病的人,赏万两白银。”
苏知棠手里的兔皮“啪嗒”一声掉进水里。
夜色漫进窗棂,屋内烛火轻轻跳了跳。苏知棠将枕头放在床榻上,转头看向谢淮,神色格外坦荡:“今晚咱们一起睡。”
话音刚落,谢淮握着书卷的手指猛地顿住,眼底满是错愕。不过片刻,他耳廓上的薄红就蔓延到脸颊。苏知棠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你别多想,咱们一人睡一边,中间放个东西挡着,互不妨碍。”
那箱柜硌得她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好,原本她也是担心长风长安偷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子,结果人家一张口就是万两白银,那她那二十多两银子还守个什么劲儿呢。
更何况,大河村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夫妻”,睡在一张床上怎么了?再说当初在山崖下的那个山洞里,他们不也睡在一块了吗?
“赵婶子今日来过了,说赵有财家愿意把房子租给咱们,只是得先去拾掇拾掇,估摸着明日他们就能搬过去了。”说着,苏知棠从柜子里翻出那床春日盖的薄被,抖了抖上面沾的细尘,卷了卷横在床榻正中间。
谢淮闷闷地“嗯”了一声。
看谢淮有些坐立不安,苏知棠索性脱了鞋子,稳稳当当地躺在了床的最外侧,两眼一闭,摆出副要歇息的架势。
也不知谢淮内心挣扎了多久,苏知棠才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窸窸窣窣地上了床。
朦胧的月光缠缠绵绵漫过窗棂,谢淮悄悄侧了侧头,他与苏知棠各自紧贴着床沿,明明不过咫尺距离,中间却好似隔了一条银河。
苏知棠躺得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呼吸匀长而平稳,似乎已经睡熟了。谢淮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恬静的侧脸上,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浓重的倦意裹挟着沉沉睡去。
梦里的场景乱作一团。长安咋咋呼呼地跳出来大喊:“你们两个是出了名的死对头!”话音刚落,长风就立刻推开他,神情严肃地说:“不对,你们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就在两人争执不休时,陈大又猛地跳出来,大吼一声:“错了,全错了!是你蓄意勾引,她贪图美色,你们两个狼狈为奸!”
谢淮猛地睁开眼睛,胸腔里的心跳还带着梦后的慌乱与余悸。
窗外天色蒙着一层灰蓝,身侧的苏知棠早已没了踪迹,谢淮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混沌的头脑空前的清醒起来。长安长风的话尚在耳畔盘旋,可陈大那撕心裂肺的怒吼却愈发清晰,最终压过所有杂音,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倘若陈大所言非虚,曾经他既能引得苏知棠动心,便说明她是能瞧得上自己这副皮囊的。既然如此,那他再勾引她一次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