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河村周边的山头,寻常只有野鸡野兔出没,像这种从深山里窜出来的野猪,实在是不多见。
几个猎户抬着沉甸甸的野猪啧啧称奇,一旁的赵文远没搭话,只目光沉沉地扫过被扎得满是血洞的野猪,旋即又看向前方,苏知棠正扶着脚步虚浮的沈听雪慢慢向前走。
方才碰到野猪已经把沈听雪吓得魂飞魄散,她强撑着一口气下山又上山,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如今见苏知棠没事,她终于放心地哭出声来。
看着沈听雪一边哭一边往山下走,苏知棠一边出言安抚她,一边心里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哭得像是她被野猪咬死了似的。
沈听雪的哭声骤然掐断,苏知棠心头一动,抬头正撞见谢淮。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被赵祥和李子瑜一左一右地拽着,脸色白得像纸,连唇瓣也跟着褪了几分颜色。
苏知棠指尖刚松开沈听雪的胳膊,脚步已不受控地朝前迈去,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你怎么过来了?”
苏知棠身上的血色在谢淮眼里弥漫开,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直到看见苏知棠脚步稳当地朝自己走来,谢淮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咚”地落回原地,僵硬的身体终于缓过劲来。
看到苏知棠走过来,赵祥和李子瑜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松了手。苏知棠伸手去拉谢淮,他却顺着这股力,轻轻环住了她的肩,又飞快地松开,仿佛只是一阵风吹过。
苏知棠的呼吸猛地一滞,耳畔还萦绕着谢淮方才的呢喃,那声音很轻得让她心尖发颤:“幸好你没事。”
猎户们交换了个眼神,纷纷装作很忙地低下头,脚步不停往山下挪。唯有赵文远嘴角勾着抹淡淡的嘲弄:“让孙二郎下山喊人,怎么喊了三个没用的书生上来?”
这话一出,周遭的空气顿时有些尴尬起来。跟在赵文远身后的赵吉皱着眉头,轻轻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赵文远轻哼一声,不再做声。
赵文远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但李子瑜却按耐不住,冷嘲热讽道:“我们这些没用的书生都过来了,你们有用的孙二郎还不知道在哪呢?”
他话音一落,旁边几个年轻些的猎户连忙打圆场,插科打诨间,方才紧绷的气氛才算松快了些。
刚走到山脚下,就见孙二郎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呼哧带喘地赶了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显然是跑慢了。众人见状,顿时哄堂大笑,唯有孙二郎等人满脸茫然。
野猪被抬进苏知棠家的院子里,众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就要告辞。苏知棠快步上前拦住众人,笑着开口:“各位别急着走,哪能让大家白忙活一场?大家稍微等等,胡大哥已经开始宰猪了,过会儿大家都带块肉回去。”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人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连连摆手。先头帮着抬猪的猎户们挠着头笑:“不过是搭把手抬了段路,哪好意思要肉?”
孙二郎几人更显局促,他们来得晚,没出多少力,此刻更是往后缩了缩,想跟着众人一起走。
苏知棠却不让步,上前两步把人都拦了回来,笑道:“抬猪哪是轻松活儿?从山上抬到家里,一路下来胳膊都酸了,这肉该拿!孙二哥你们也别躲,若不是为了帮我,大家也不会在这里耽搁时间,今天人人都有份,谁也不许走。”
在后院的胡大郎早年做过屠户,手里的刀子翻飞,没多大功夫就把野猪处理妥当。他为人厚道,先切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肉留给苏知棠,剩下的则细细分成小块,虽不是什么大块肉,但每块都油润润的,足够添顿荤菜,让家里人都沾沾荤腥。
孙二郎凑到肉案边看了两眼,忍不住笑着打趣:“文姑娘这运气是真不错!这野猪要是再长上半载,肉就腥得没法吃了,这会儿吃正好呢!”
这话说到了众人心里,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人此刻也都笑着接了肉,揣在怀里,连连道谢后方才散去。胡大郎也格外高兴,除了分到的野猪肉,苏知棠还把猪下水一并送给他了,他揣着东西,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等人都走光了,方才满院的热闹劲儿瞬间散了。
苏知棠掀开门帘走进屋时,被吓得面如菜色的小翠正坐在沈听雪旁边抹眼泪,“姑娘,以后说什么也不能再上山了!”
沈听雪有些心虚地转过头,恰好看到苏知棠进来,她慢慢挪过去,“知知,对不起,要不是我非要上山,咱们也不会碰到野猪。”
说着,沈听雪的眼眶又红了,泪珠在眼里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
苏知棠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温软却带着几分认真:“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主动要带你上山的,若我当初没提,哪会遇上这些事?真要怪,也该怪我考虑不周。”
这话刚落,沈听雪的眼泪就“唰”地掉了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摸手绢,一边哭一边道:“幸好你没事呜呜,都怪我呜呜呜……”
一旁的小翠也跟着哽咽起来,幸好她们姑娘也没事,不然她的小命今天也到头了,早知道当初她说什么也要拦着。
苏知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谢淮周身裹着层冷意走进屋里时,正抽噎的沈听雪莫名脊背一凉,瞬间察觉到那道带着压迫感的不善目光,她下意识止住了哭声,在一旁哽咽起来。
见沈听雪都住了声,小翠更不敢再哭,她偷偷瞥了眼沈听雪,又飞快扫了眼谢淮的方向,连忙把剩下的抽噎咽了回去,悄悄用袖口蹭了蹭没干的眼角。
送走了沈听雪主仆二人,院子里只剩下灶膛里柴火噼啪的声响。
苏知棠回到家后只来得及洗了把脸,身上带血的衣服还没换,这会儿衣服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像裹了层密不透风的壳。
灶房里的浴桶里冒着袅袅热气,苏知棠把指尖探进去,温度刚好。身体的紧绷感顺着温水慢慢化开,苏知棠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总算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
院子里响起秀秀软软的嗓音,混着谢淮温和的回应,轻轻飘进灶房。苏知棠靠在浴桶边,眼皮有些发沉,思维慢慢涣散,迷迷糊糊地想起一些自己儿时跟着父兄们上山打猎的画面。
“叩叩叩”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苏知棠瞬间惊醒,门外秀秀的声音带着点试探:“知知姐,你洗好了吗?”
苏知棠应了一声,匆匆擦干身子,把染血的衣服放进木盆里。走出灶房时,院角的夕阳正斜斜照过来,暖得让人晃神。
正值盛夏,猪肉不好存放,谢淮切出一块炒菜用,剩下的都切成粗细均匀的肉条,放在盆里备用。
苏知棠好奇地看了两眼,秀秀已经兴高采烈地为她介绍起来,“大牛哥说了,今天晚上把肉条烘干,能吃好久呢!”
谢淮没说话,目光落在苏知棠还带着勒痕的手,又缓缓移到她怀里的木盆上。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藏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放着吧,一会儿我去洗。”
“你在家做饭吧,就两件衣服,我洗完衣服回来正好吃饭。”苏知棠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但脚步走得飞快。他们两个相处这么久了,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谢淮生气了?谢淮性子素来温和,难得的生气让苏知棠心里还有些发怵。
秀秀隐隐约约觉得家里的氛围有些奇怪,心里咯噔一声,撒腿向外跑去,“知知姐,我和你一起去,等等我呀!”
暮色四合,家家户户的房屋上飘升起袅袅炊烟,素来热闹的小河边此时也敛去了白日的喧嚣,只留下潺潺流水声。
血色在清澈的水面晕染开来,苏知棠心不在焉地揉搓着布料,脑海里不停浮现谢淮抱她的那一幕,他掌心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肩头,烫得她心口发慌。
“知知姐,再这么搓,衣服都要被你搓烂了。”秀秀的声音忽然在耳边炸开,苏知棠猛地回神,见秀秀正支着下巴瞧她,眼神里满是好奇。
被撞破走神,苏知棠脸颊倏地发烫,忙把袖子挽起来,用力搓了几下衣服做掩饰。可没等她搓完,秀秀忽然低呼一声:“知知姐,你胳膊受伤了!”
苏知棠扭头看了一眼胳膊,被野猪獠牙划开的口子皮肉外翻,露出泡得发白的边缘。
秀秀动作麻利地找了株草药,捣烂以后敷在苏知棠的伤口上,末了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脑袋轻轻晃了晃:“知知姐,你今天也太莽撞了!”
苏知棠有些好笑地看着秀秀,秀秀又继续道:“当时孙二哥拎着肉路过,同我说你遇到了野猪,我跑回家只看到一地的血,可把我吓坏了!”
说着,秀秀打了个寒颤,又一脸正色道:“知知姐,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赚银子的,给你买好多好多猪肉,以后你可不许再上山抓野猪了!”
苏知棠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这哪里是她想去抓野猪?分明是这野猪自己不长眼,撞到她这里来了!
“大牛哥一定也吓坏了,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他的脸色可难看了!”秀秀嘟囔道。
她胳膊上的伤口不算大,养个几日也就没事了,若是让谢淮知道了,少不得又得担心。苏知棠沉默半晌,认真叮嘱秀秀:“我受伤的事情,不许告诉别人。”
洗完衣服,苏知棠慢吞吞地往家走,或许她得重新考虑一下和谢淮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