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车祸失忆的意外里,徐梦舟见到了好些自己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事,不过好在,也有让人欣慰的一面。
比如她愈发优秀的时尚品味,再比如成功满足自己使唤几百号人的帮派老大幻想——当导演,又比如现在的这家店。
很好,很优秀,很是美味!
虽然是新开的店,只有四年,请来的厨师竟极具实力,一手川菜出神入化,徐梦舟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辣椒里挑出兔肉咀嚼,闭目细细品味,忍不住开口。
“能给小费吗?锦旗也行,或者大厨接不接受私人聘请?”
她大概是很纯粹的食肉动物,筷子几乎不会在素菜上停留,被辣椒刺激得唇瓣殷红,也只是仰头喝点冰水润润嗓子,继续把筷子舞到飞起。
阮黎慢吞吞咽下一口猪蹄汤,眼底漾起清浅笑意,和之前的所有假笑相比,总算带了点真心。
“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
“不要小费,不要锦旗,不接受私人雇佣,大厨是这家店的老板。”
“这样啊……”徐梦舟颇为遗憾地咂嘴,下一秒,双眼却像卡车的车头灯一样大放光芒,“那欢迎加盟吗?”
阮黎几不可察地叹气,“……你已经是股东了。”
“那这是我的专属包厢了?”
阮黎点头。
“我真是独具慧眼,远见明察,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徐梦舟喜滋滋地吹捧自己一番,脸皮都不肯红一下,绝不是肤色深瞧不出来。
怪不得……她还以为是阮黎预约好了位置,没想到刷得是自己的脸。
还是自己有牌面。
徐梦舟总有种搬回一筹的感觉,心里莫名暗爽,嘴上吃得更起劲了。
她也上过礼仪课,记住不代表会照做。丢弃掉所谓豪门的优雅姿态,大口吃肉,眼中仅有对食物的热爱。
吃不了辣的阮黎夹起清淡的小炒素菜,目光不着痕迹地一瞥。
为了方便吃饭,这人满头微卷的金发被随意束起,袖口挽过小臂,麦色皮肤下隐约露出肌肉轮廓,纯黑吊带紧紧包裹着身体,却因为倾身动作,起不到多少遮挡的作用。
她的目光好似过山车,沿着轨道弧度拐上几个弯,时而下沉,时而爬升。
阮黎端起凉茶喝下,清热败火。
失忆的徐梦舟不清楚家里装了监控,客厅有,卧室也有。
画质清晰,足够她看清这人的一举一动。
阮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静的人。
入赘的父亲野心滋长,有了外遇,用谎言和利益诱导第三者买通医生破坏人造子宫,害得她早早降世,害得母亲惊怒交加坏了身子,在她初三时撒手人寰。
亲生父亲想要靠未亡人的身份,插手阮氏公司,却被母亲那边的亲戚拦住,转而开始游说她,试图靠语言糊弄年纪尚小的自己,把公司转给他。
早生或许早慧,上天给了她一个聪明脑袋做补偿,让她拖着孱弱的身子看透人情冷暖。
她总预感自己会经历孤单的、短暂的一生,独自一人死去。
没想到预料之外,让她遇上了徐梦舟。
那天下午,她被徐念芝领进家门,见到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少女,从楼梯扶手上风一样滑下,大笑着跑过她的身边,说约了人去骑小马。
被徐女士叫住,也只是稍稍停留片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留下一句晚上再一起玩,就继续冲出房间。
徐阿姨笑骂了几句,替人道歉,说她的二女儿实在顽劣,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阮黎点着头,注意力却跟着跑走的人远去了。
她的睫毛很长,浓密的像两把扇子,碰上来的掌心干爽却滚烫,核桃酥般散发着温暖的甜香。
自己甚至不记得她穿了什么衣服,只有一抹黄色,如同露珠上跳跃的日光,壁炉里闪烁的火苗,倏地从眼前掠过了。
过会儿她才知道,刚刚跑走的人叫徐梦舟,比她大两岁。
她们将要在一起住一个暑假。
这是母亲去世前的嘱托。
彼时的自己尚且不懂惊艳,也不了解感情的类别,只记得,她第一次觉得下午有了味道,是黄油蜂蜜饼干的香气。
八年前的她同样不知道,自己可以越长越坏,干出偷装监控的事。
若要说愧疚心虚,半点也无。
徐梦舟却不像她那样坦然。
吃过饭,她们就一起回了家,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尴尬沉默,阮黎独自去洗了澡。
房间隔音好,水声模糊到若隐若无,甚至叫人觉得是不是幻听,想的太多,自己脑补出来声音。
徐梦舟捧着手机,一会儿戳戳屏幕,一会儿瞄向门口,屁股下仿佛挨上一颗仙人掌,坐也呆不稳当。
卧室只有一张床,理所当然的,她们要在一张床上睡。
她活了十八年,还没和人一起睡过。
不会还有晚安吻环节吧……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了。
该怎么拒绝,还不习惯,不适应?或者聊别的话题岔过去?要不直接一点,就说不行。
可太直接会不会伤人,最主要的是,会不会影响到她们的婚姻关系?
难以接受亲密接触是一方面,不想坑到以后会恢复记忆的自己,又是另一方面了。
徐梦舟有点烦躁,揉了一把头发。
她没能想太久,卫生间的门就被推开,一位干干爽爽的人走出来,若不是微红的面颊和暖绒绒的浅淡热气,几乎瞧不出这是位刚洗过澡的人。
徐梦舟立刻把视线投过去,随即想到刚刚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快速转头收回。
可下一瞬,她又把头转了回去。
——毕竟以她们的关系,强行躲避视线交汇才奇怪。
一来二去,动作幅度虽然不大,却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阮黎站在床边,白色睡袍仿佛月光织成的锦缎,轻飘飘披在肩头,她抬手拢了拢发丝,忽然说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变更好看你认不出来了?”
徐梦舟:……
“没事。”
这人又问:“厨房的汤怎么样了?”
徐梦舟又是一阵可疑的沉默。
……能说自己已经忘了吗?
阮黎慢悠悠扫她一眼,似笑非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我自己去看吧,不劳烦徐导了。”
她俩都没有让保姆住家的爱好,佣人是老宅过来的,做了饭收拾屋子就走。
阮黎洗澡前去厨房拿了砂锅,热上一锅棕色的汤,盖子扣得严实,闻不出什么味道来。
说是养生汤,让她帮忙看一下火。
徐梦舟觉得这人有点阴阳怪气,但自己没办好事着实理亏,只好把这口气咽下,皱皱鼻子,跟在后面一起到了厨房。
文火下的砂锅咕嘟嘟响,像鱼在池塘吐泡泡。
阮黎戴好隔热手套,掀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蒸汽直冲天花板,随之散开的,是某种细微苦涩的药味。
倒在碗里的汤是透亮的棕,咖啡果冻似的。阮黎用勺子盛了一口,轻轻吹凉,眼睫微微抬起,流淌的笑意宛若星河。
“要不要尝一口?补身子的。”
徐梦舟耸着鼻子使劲嗅了好几下,总觉得闻起来不太美妙。
“是苦的吗?”
“其实有一点甜呢,放了很多甘草。”
徐梦舟仍是迟疑,最终,好奇心占据上风。
她又拿了一个新勺,盛起一勺送进嘴里。
阮黎只是看着,单手环胸,慵懒斜靠在流理台上,唇角弧度细微,眼底笑意更甚。
倘若徐梦舟经常喝药,尤其是糖浆类的药物,就会知道甘草,味辛,到底是怎样可怕的虚假宣传。
但她身体太好,没有这方面经验。
养生汤接触舌面的下一瞬,徐梦舟的五官当场扭曲起来,仿佛被外力挤压着,要把这些嘴巴眼睛通通挤在一起。
“呸呸呸!这什么啊,这也叫甜吗?”
“都说了,是有一点甜,难道你没尝出来甜味吗?”
要说一点甜没有,那就太绝对了,可苦味明明更多,就像西瓜和苹果,这点甜根本没有用处!
阮黎轻笑一声,端起汤走了。
留下徐梦舟在冰箱里闷头翻找,拿起可乐狠狠灌了几口。
余光里,一道背影袅袅婷婷,十足的优雅。
徐梦舟磨着牙,终于品出点味来。
她这个便宜太太,好像有点坏啊!
本章提到了人造子宫,有些话想说,这是单纯为了减轻生育负担的一种医疗手段,是类似孵化仓的东西。女性为第一性的社会,自然会对生育损伤做出更大的补偿,其中包括自然孕育时所产生的一系列母体损害,都有办法消减到最少,生一个孩子就像吃一顿火锅一样简单。本文世界观就是这样设定,有人选择体内孕育,有人选择体外孕育。
如果文中两个人会有孩子,将会是体外孕育,没有其它原因,因为肚子鼓起来会对走路造成一些麻烦,就这样。
现实里,这项技术难度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对生育权柄的剥夺和压迫。
但在我的文里,我设定的世界观里,某性别不能上桌吃饭,这两种选择对女性都没有任何损害,就像不同口味的披萨,想吃哪个就吃哪个,文就是这样设定,不讲道理。
甚至开始困惑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说这么多解释,不管了,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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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