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身体仿佛被什么重物碾过,淡淡的消毒水味莫名让人心跳加速,似乎陷进了噩梦里。
徐梦舟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听力好似完全失控,模糊的人声被压缩成一段段含糊不清的嗡鸣,只有规律的嘀声过分清晰,仿佛一根绳索,拽着她的意识不下坠。
好吵……
徐梦舟试图挥手,却找不到到四肢,她挣扎着,如同陷进沥青沼泽,越是用力,陷得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几小时,她终于掀开眼皮,对上的却是全然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哪儿?
“六号病床的人醒了,快通知家属。”正换药的护士惊讶地对上她的视线,轻柔地说,“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医生。”
徐梦舟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对方就麻利走掉,留下一道浅白的背影。
好在没过多久,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双眼冷静睿智,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给人一种可靠的印象。“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晕。”甫一出声,破锣一样粗粝的声线先给自己吓了一跳。
徐梦舟仍旧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她昨天还和韩书桐几个人一起唱k,难道是酒喝多酒精中毒了?
没道理啊,她外号千杯不醉的。
医生快速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温声道:“没什么大问题,轻微脑震荡导致的头晕恶心会逐渐缓解,这段时间躺着就可以。”
“镇痛的药效过了以后,腿疼是很正常的,但如果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就按铃,记住了吗?”
“还有,”她又叮嘱道,“你现在骨折,不方便走动,最好是准备一副轮椅,记得多补充蛋白质,多吃肉。”
有着半白银发的医生说完就要走,找回嗓子的徐梦舟急急忙忙把人叫住,“等等等,骨折?我骨……”
她忍着眩晕低头一看,好好的小腿被吊起,上面的乳白色石膏仿佛在嘲笑她的震惊。
“我怎么骨折了?”
“这不对啊!”
“你是车祸送过来的。”大概是徐梦舟迷茫惊愕的神态过分夸张,医生的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但她瞧着仍旧镇定,仿佛并没有发生严重问题。
“不要惊慌,脑震荡有时会导致短期失忆,很快就能恢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叫什么?”
“徐梦舟。”
“今年几几年?”
“二零一七年。”
医生沉吟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缓缓说道:“今年是二零二五年,你缺失了近八年的记忆。不要担心,这是临时的,这期间多见一见熟悉的人或事,就能慢慢想起来。”
“我们已经通知你家属了,她说很快就到。”
医生太过镇定,徐梦舟也逐渐平静下来,一看这个单人病房就知道她家没破产,好像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她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没遇上过一点波折,忽然失忆还挺好玩,有种一下穿越到未来的感觉。
徐梦舟甚至洒脱一笑,“我妈工作挺忙的,跟她说有时间再来吧,麻烦帮我请两个护工就行,对了,还有我的手机,能给我一下吗?”
如果不是吊着水,她真想搓一下手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八年!手机一定更新换代到超级厉害了吧。
旁边的护士咧了下嘴,强忍着什么似的,“不是你妈妈,是你太太。”
徐梦舟兴奋的表情当场僵在脸上,“太什么?什么太?”
说不上是看戏还是怎么,护士清了清嗓,解释道:“就是您的妻子啊,您的老婆,爱人。”
每说一个词,徐梦舟的嘴就张大一分,活像个痴呆症患者似的,有些大脑智力方面的问题,根本无法理解消化对方在说什么。
“什么爱?”
见过诸多大场面的医生好心解释道:“你已经结婚了,住院也是你的爱人来办理的。”
护士接着补充,“她刚刚大概是突然有事,特意叫我过来看着。”
我结婚了?!
开玩笑吧!
以为自己十八岁的徐梦舟死机似的倒回病床,只觉神经像被抽出来当琴弦反复锯过,一抽一抽地疼。
她明明是不婚主义的。
医生和护士见状有点同情,叮嘱她好好休息后就离开了病房。
她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只是刚醒过来没注意,两三年毫米厚,重量轻到不可思议,屏幕裂的堪比蛛网,按下开机键,没有反应,大概是坏透了。
徐梦舟怔怔抬手,使劲捏了一把侧腰,几秒钟后,她龇牙咧嘴收回手,不得不接受事实。
自己真没做梦。
得知失忆,她想的是成年后不受管制、自由自在的快乐生活,好奇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新奇的好玩儿的东西。
现在却被告知,她和一个女人结婚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现状”啊!
护士说,昏迷五天,对方一直守在床前,只有刚刚出去了一下,很关心她的样子。
亲妈徐女士自然也来过,却没有她待的那样久。
徐梦舟心情复杂。
很难想象她和一个人坠入爱河的场面。
看了一圈周围,她捏起草莓塞进嘴里乱嚼。
勉强安慰自己,还好只是结婚,要突然告诉她自己有了个孩子,估计她现在就能从窗户跳下去。
刚吃了四五个草莓,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发出细微响动。
来人大约是自己那位恩爱的妻子。
刚送到嘴边的草莓被放下,徐梦舟掌心紧贴着果盘,指尖绷紧,显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忐忑期待。
漫长的两次呼吸过去,一位优雅高挑,如同山水画里走下来的美人闯入她的视线。
淡白的唇,浓黑的眼,极净的两种色彩形成最鲜明的对比,泼墨似的长发坠在腰际,走动间,柔软衣摆宛若绽开的莲瓣。
浅淡的草药香随着她而到来,冲散医院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霸道地占据呼吸空间,如同来人,存在感十足,让人移不开视线。
有点眼熟,又有点陌生。
“我是阮黎,你合法领证的妻子。”她说。
“是你?”徐梦舟讶然。
她对阮黎这个名字很有印象,隔壁家体弱多病的那位,一天要吃三吨药,自己妈和她妈关系不错。
但仅限于此,上一辈的交际没有传给下一辈,她俩纯属点头之交。
“……我们是商业联姻吗?”徐梦舟皱了皱鼻子。
一个受到偏爱的人,哪怕短暂遭受挫折,上天也舍不得给予她太多的苦楚。
徐梦舟就是这样的人。
失忆,骨折,莫名其妙的婚姻状况,这份许多人都无法接受的意外,放在她身上,却好似只是打了个喷嚏,患了一场小感冒,是无需忧虑不值一提的小事。
身下躺着的貌似不是病床,是沙滩椅。就连日光也要多留恋几分,不舍得离开她灿金的发丝,上扬的眉眼。
她望过来的眼神明亮,清澈,无措中透着好奇,甚至都没有警惕。
根本不担忧自己会遇上解决不了的坏事,遇到对她不利的坏人。
她的确是失忆了。
阮黎的目光轻轻在她面上游弋,将所有细微的神态收入眼底。
——而且对自己十分陌生。
抿着的唇角极其轻微地翘了翘,阮黎拉过椅子,拂着裙摆坐下,黑润的眼眸映着日光,漾开星河倒灌般的璀璨,笑意含了三分,温柔缱绻。
“你觉得自己会接受联姻吗?”
她把问题抛了回来,轻轻巧巧的,因为语气太柔和,便像是亲昵地打趣。
徐梦舟摇了下头。
她那一瞬间太惊讶,说话不过脑子,实际上话刚出口,自己都想笑。
她了解自己,我行我素又莽撞,和妥协从不沾边,何况徐女士也不会让她联姻。
不是交易……那就是真爱了?
徐梦舟面色古怪,指尖不由得抠了下被面。
已婚的事实做不了假,可她还是没法相信,就像拿了一个不熟的剧本,没办法代入到自己身上。
“我们结婚多久了?”
她想知道一些细节。
“不久,只有三个月零十二天。”阮黎微微笑着,“但真正认识,彼此熟悉起来,是八年。”
徐梦舟若有所思,如果没失忆,是她三分之一的人生。
原来还是日久生情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
总比闪婚的可信度高,何况她向来朋友众多,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我买了新手机给你。”阮黎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机盒,曼慢条斯理地将旧手机卡换过来。
徐梦舟忍不住盯着她的手看。
纤细修长,甲面是浅浅的白粉色,边缘圆润整齐,没有染指甲。
很干净漂亮的一双手,适合拿起画笔,弹奏钢琴,插花,搞点和艺术有关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徐梦舟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是陶瓷拉胚,指缝里浸满水和泥,湿漉漉的,粘稠的,又脏又干净。
最好是在窗帘被拉上的室内,只有一缕光分割线般落在身前,她的面孔隐在暗处,一双手亮到反光。
“你喜欢陶艺吗?”她冷不丁开口。
阮黎嗯了一声,尾音扬起,像是没听清。
鼻音听起来是毛绒绒的柔软,徐梦舟半坐半躺,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阮黎优越的鼻梁,纤长的睫毛。
这人变化真的很大,她自己应该也是吧。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做陶艺应该很好看。”徐梦舟向来口无遮拦,只顾把脑子里的东西倒出去,全然不管听众怎么想。
也没注意到,阮黎眼底微微荡开的涟漪。
她接过新手机,首件事就是打开相机。
“哇哦,我真是越来越帅。”对着屏幕左右扭了扭脸,徐梦舟才想起最关键的事,“对了,我怎么出车祸的,意外吗?”
这人虽然平时也在意形象,但对着镜子自我欣赏的场面,阮黎还是头一回见。
她快速垂了下眼,嘴角绷直,“你在去片场的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面包车撞了。”
“片场,等等,我是导演吗,是不是!”
“知名导演。”
“我就知道。”徐梦舟唇角勾起,神色从容又得意,只是不过片刻,这份笑容就消失再脸上。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焦急地问:“我是去片场的,但是出了车祸,那剧组怎么办?我的电影呢,是电影吗?”
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徐梦舟怔了怔,连忙把对方的手又甩开。
啪。
是手掌摔在被褥上的声音。
“嗯……”徐梦舟五指大张,使劲抓了抓被子,忽然感觉气氛尴尬起来。
“是一部武侠剧。”阮黎顿了顿,双眸眯起,露出一个温柔如春风的笑,片刻后才回答,“进度不用担心。”
徐梦舟刚松口气,就听自己的太太再度出声。
“女一号和你同一天住院,拍摄目前暂停了。”
晴天霹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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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