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着实唬得钟筠舟浑身一激灵,他知道说话的是成王,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成王比他儿子还要肃厉。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晏廷文这样貌似还算好点的?
还在想着,身旁的晏廷文已经在回话了:“是孩儿的错,误了时辰,让母亲父亲久候。”
成王不依不饶:“你之前从不会如此,如何成婚不过一日就—”
严厉的说教戛然而止,晏廷文垂首并不抬头,而钟筠舟却是忍不住好奇,掀起眼皮偷看了眼,发现是坐在成王身旁的女子按住了他的手,阻止他开口。
“婚事繁杂,知非与迎熹定是累坏了。迟便迟吧,不是什么大事。”成王妃的声音很温柔,只是气力不足,咳嗽了两声,才接着说,“都别跪着了,快些起身。”
晏廷文嘴上应是,规规矩矩行礼,还客气道了谢,怎么看怎么不像对待自家父母的样子,反倒像是君臣。
钟筠舟禁不住瞥他,从入门开始,一切就都很诡异,到此刻他心中的异样已经冲至顶峰。
后来便是一问一答,没有想象中的吵闹喜悦。静到落针可闻的屋内,偶尔响起两道话音,成王妃不说话的时候,屋里便是死寂。
这场“会面”很快落幕,成王妃身体不适,需要回去休息。
钟筠舟得以喘出口气,刚才的氛围实在压抑,他是大气都不敢出,紧张程度不亚于他去观斗兽。
他本以为可以回府了,谁知成王妃临出门前喊了他的表字:“迎熹,你来,我正好有些东西想交予你。”
钟筠舟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头看向屋里的晏廷文。刚才他说的,无论发生什么,只要看着他就好。
虽然大部分时间钟筠舟都没有遵守,只在最后想起来了,可钟筠舟期望晏廷文能跟他保证的那样,解决一切。
结果,钟筠舟眼睛都快瞪干了,晏廷文都没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神接触都没了。
好,很好!
晏廷文,你敢玩我!
“迎熹?”成王妃出声提醒。
钟筠舟无人可求,他是平日里洒脱惯了,行事全凭心意,可并不是一点规矩不懂。
再者成王妃又没欠自己什么,还是名义上的婆婆,要送东西给自己,钟筠舟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便应和着去了。
等他二人离开,留在屋里的成王威严依旧,瞧着跟前出落得与自己无甚区别的青年,开口道:“世子,这桩婚事我本就不同意。如今一见他,更觉得你们不合适。他与我晏家不投缘,若你也如此觉得,过段时日便和离。”
成王习惯了这样发号施令的问询,看似是商量,实际是命令,更是不容反对的要求。
他认为晏廷文会答应他,因为之前他都是这么做的。不论成王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照做。
成王料定他会给出肯定的答复,谁知下一刻晏廷文的话却大出所料。
“不。”
“什么?”晏廷文的拒绝不在成王的预料中,他颇为讶然,倚着的后背离开椅背,身体撑向前。
晏廷文面朝父亲,声色沉定,徒然生出股子任谁都无法扭转的决心。
“我说我不会跟钟筠舟和离。”
“你是在担心圣旨?”
另外一边的花园中,钟筠舟缀在成王妃的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低着头只字不发。
“迎熹,其实我们两家很有渊源的。我和慧心长公主关系很好,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成王妃温煦的话音顺着清风泼来,夹带着花香。
不知怎的,钟筠舟些许恍惚。
他的娘亲,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是个很爱笑的女子。
成王妃脚步停住,回身瞧他:“所以你不要觉得有压力,因为这个而不喜欢我们家。”
钟筠舟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着祖母,他可以肆意撒娇卖乖。对父亲,他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总是变得很刻薄。而舅舅,他又是恭敬有加,总是不敢越界。
除他们之外,钟筠舟再没接触过其他长辈,尤其女性长辈,母亲的缺失令他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才是外人眼里的正常。
看钟筠舟面色不大好,成王妃意识到可能是说错了话,贴心转开话题:“前头就到了,迎熹。”
钟筠舟沉默点点头,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等到院前,钟筠舟就不再动了,他就算再不懂规矩,可还知道男女大防。
在外面站了没一会,成王妃再度出现,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阳光如泼洒的碎金,点缀在她柔和的面庞上。
“迎熹,这个你拿着。”
“这是……?”
盒子到手并不坠手,表明里面放着的物件不沉,钟筠舟才更加疑惑,这到底是什么,才值得成王妃一定要自己跟她一起回去,亲自送给自己。
成王妃笑容温煦,从这张脸能看到晏廷文身上的一些踪迹,只是很少,少到被更多的不同所埋没。
她抬抬手,示意钟筠舟打开。钟筠舟便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个镯子,成色很好。
只不过钟筠舟接触过的珠宝首饰,稀珍奇宝,多的数不胜数,这一样显然不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这是成王的母亲送与我的,传了许多年了,只传给认定的儿媳。”成王妃接着又说,“你虽非女子,但迎熹,这个镯子我早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你能和知非成婚,我真的很高兴。”
她言辞婉和,娓娓道来时听得钟筠舟整颗心仿佛泡进了温暖的泉水中,竟莫名鼻尖发酸。
他低下头,注视那个镯子。
可他和晏廷文成婚只是权宜之计,若非赐婚的是舅舅,他一定想尽千方百计来解除婚约。
成王妃误会了,更不知道他在进府之前都还在想如何跟晏廷文和离的事。若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她还会这样笑着跟自己说话,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吗?
肯定不会的,她大概会生气,会指责他的欺骗。
“不,我不能要。”钟筠舟将盒子推回去,烫手山芋般,不想让它在自己手上多待一分。
成王妃眼角眉梢的笑微呆了瞬,随即更为坚定地把盒子放到他手里,富有温度的手掌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里满是柔和的包容。
“迎熹,这么多年来,我还没真正送过你什么,这个就当我正式送你的礼物。”
“我……”钟筠舟对谁都是伶牙俐齿的,别人说一句,他可以呛一百句回去。
他可以使劲拿话刺别人,可是对待这过分的温柔却不知道该以何种形式回应,似乎怎么做都显得很不对。
“拿着。”
突如其来一道话音打破僵局,钟筠舟木愣愣的,未能及时作出反应,而成王妃已经挪开了目光,看向他身后,眸光携起笑。
“知非。”
晏廷文来到近前,敛手行礼:“见过母亲。”
成王妃见他这样疏离,心底微微苦涩,但没有表现出来,扶了他的腕子,让他站起。
钟筠舟转头看向他,眼神还是呆呆的,空洞的琥珀瞳仁中包裹着晏廷文的面庞。
“收下吧,钟筠舟,这……”晏廷文的话忽地停顿,很快继续,“这是母亲的心意,你该收着。”
成王妃欣慰笑笑,目光在他和钟筠舟的身上来回停留,满意极了。
“这盒子还挺沉的,既然知非来了,就让他帮你拿着吧。”在钟筠舟犹豫纠结的时候,成王妃把盒子从他手里取出,放到了晏廷文的手上,“回去你给迎熹戴上。”
“嗯。”
两人在这里的事了了,晏廷文拜别,带着钟筠舟离开。
成王妃目送两人走远,眼底露出不舍,不过更多的是心满意足,以及隐隐的期待。
伺候的婢女看出她的变化,犹如柳枝抽条,焕然生机:“王妃今日很高兴,是因为世子来了吗?”
“不全是,你今日也看见了知非护着迎熹的样子,我甚少见他如此。知非性子冷,跟王爷很像。
“这些年我身体不好,疏于照料知非,全是王爷在管,却不想知非成了第二个他。我原就在愁他这样的性子,谁能忍受,与他厮守一生。如今来看,迎熹很合适。”
婢女刚要回话,余光扫到什么,即刻拘礼道:“王爷。”
成王妃尚未回头,肩膀就被揽住了,背后响起男子沉稳的话音。
“我们的儿子是长大了,我原以为他娶钟筠舟是迫于圣旨,不得不为。可现在来看,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府外的马车上,钟筠舟心不在焉地托腮,眸光无法聚焦。晏廷文捧着盒子,亦是沉默。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钟筠舟膝头忽地沉了下,坠下眼睫,发现是那紫檀木盒。
他想都没想,直接就要塞还给晏廷文:“我不要。”
“为何?”
钟筠舟不想回答,也找不出理由,只一味地抗拒:“没有原因,我就是不想要。晏廷文,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他语调急了些,把盒子几乎是扔出去,抛回晏廷文手中。
恍惚间,似能听到镯子磕在木盒上发出的磕碰声,钟筠舟心一紧,害怕把它给磕坏了,可又抗拒开口。
晏廷文漆黑眸光略撩了下那盒子,复看向坐立不安的钟筠舟,薄唇微抿。
他不说话时,脸上亦没什么表情,总是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叫人心生畏惧。
钟筠舟混乱非常,陡然间生出了想逃的心:“跟你说不通,我今日要回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