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筠舟不敢回答是还是不是,明明只是根手指,他却像是被寒剑抵着般,喉头紧张吞滚,眼光频闪不定。
要不还是算了吧……
为了个顾绍之搭上自己,实在没太大必要。
外头的顾绍之并不知道他的好兄弟正打算抛弃他,他此刻在愁别的事。
“小侯爷小侯爷,我错了!再也不敢逃课了!”耳朵被用力揪着,顾绍之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遍整条后巷,幸而前头是条热闹的长街,来往的喧哗声压制了一切。
任乐山手劲不松,恨铁不成钢似地骂道:“小兔崽子,你逃课就逃,带上那小少爷做什么!”
“你说迎熹?我们是好兄弟,约着一起看斗兽,这怎么了?”顾绍之疼得眼冒泪花,扒拉他的手,“手手手,先松一下!”
任乐山没好气地踹他一脚:“这会知道疼了?你小子竟给我惹祸!”
任乐山打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惯了,踹一脚揍一拳基本都跟打闹似的常见,几乎是习惯性地就干了。
“疼!!”
顾绍之喊了声,尾音发颤,带着点喉咙里破出来的哭声。
一下给任乐山整懵了,慢腾腾松了手。顾绍之立刻往地上一蹲,捂着耳朵低头不出声了。
任乐山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底几分发慌,屈身靠近他,声音小心了些:“伤着了?”
顾绍之撇开头,赌气不理他。
任乐山就是军营里滚出来的,早早在外领兵打仗,说话做事一贯直来直往,最是应付不来这种情况,还不如打骂一顿来得直接。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束起的长发跟着抖擞:“顾绍之,你给我站起来好好说话!一个大男人,疼一下就哭,算怎么回事?”
“谁哭了!”顾绍之猛一抬头,虽是没哭,可眼周湿红湿红的,眼瞅着是快要哭了。
任乐山一时噎住,没说出话来。
顾绍之一通控诉:“我给你惹什么祸?那我们好端端去看斗兽,被你们看见了,你们就当没看见不就得了,还非得上赶着来抓。”
“你不知道世子和那小少爷的关系吗?”
顾绍之咬牙,跟不能被驯服的幼虎一般:“不就是成婚了吗?成婚就不能去看斗兽了?”他质问着,完全无法理解一般。
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任乐山吐出口浊气,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他靠过去,伸手,像提溜鸡崽子一样,拽起顾绍之的后领。
“你以后少跟小少爷来往。”
没等顾绍之反驳,他人就被任乐山给拖着带走了。
钟筠舟垂头丧气跟在晏廷文身后,刚才他还没说什么,晏廷文就拨开了他的手,喊着他一起离开。
他不懂现在是要去干嘛,但也知道这会不能再闹,省得晏廷文真的不高兴了,会做出什么对顾绍之和自己不利的事。
晏廷文有这个能耐的,钟筠舟十分相信。
一直到出了铺子,钟筠舟却连顾绍之的影子都没看见,心底莫名打鼓,什么都忘了,追到晏廷文前头,展开手臂拦下他问:“你把顾绍之怎么了!”
恰出了铺子门,外头人来人往,摊贩走卒堆汇,斜剌里冲出来个运货的木板车,钟筠舟背对着根本没有意识。
晏廷文眉间凛然,大步踏前,长臂勾过他腰侧,略一用力,板车尖角擦着他手背驶过,紧接着一声闷哼,钟筠舟额头磕在他下巴处。
“嘶……”下巴骨头硬得令人发指,钟筠舟当即就疼得飙出几滴泪花来,偏腰后的手掌摁得太用力,他手都抽不出来,更别提去擦眼泪。
“喂,你要磕死我就直说,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晏廷文扫他一眼,看不出多少情绪,却就着这个姿势没有放:“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只顾着额头疼的钟筠舟下意识回说:“不然呢?关系不好,我还能跟他相约逃学出来看斗兽?”
身前一空,钟筠舟没料到晏廷文会突然放开自己,失去凭靠的他向前跌了下,眼神莫名而诧异地看向晏廷文。
一句没有温度的话飘进耳中:“回去上课。”
这下回去,不仅是被晏廷文给押送回去的,还被宋司业记下重重一笔,说是要禀告给圣上。
钟筠舟两眼一翻,差点要扑上去揪宋司业那所剩不多的胡子,气得直磨牙。
黑着脸忍到下学,结果晏廷文就在门口等着,一众单调的学子装中,天青色的常服沉闷却也扎眼。
钟筠舟不想理他,更不想问他为何到这时还未走,连个眼神都不分给他,径直忽略他走过。
“钟筠舟。”唤声从背后响起,警告的意味掺杂其中。
害怕跟小蛇似的绕腿爬上,心脏狠打了个哆嗦。
可钟筠舟不肯就此低头,他回去时,顾绍之压根不在,直到下学也不见人,天知道是去哪儿了。
而且这可恶的晏廷文居然还逼着自己回去上学,结果被宋司业要把这事告诉给舅舅,可谓是把他给害惨了!
他继续快步走,周围的学子三三两两,并肩离开,钟筠舟穿着同样的学子装,快速穿行。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天青色追随着他的步伐,甚至比他还要快。即将拐入小巷时,截住了对方。
钟筠舟看着挡在身前的高大身影,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表情,讨厌写满了整张脸,是不加掩饰的厌烦。
可还不等他说出些难听的话,手腕被拉住,一股大力不容拒绝地带着他,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学子太多,钟筠舟担心被他们看到丢了面子,便没有大吵大闹,忍耐着脾气,任由晏廷文拽着自己离开。
他以为他是要带自己去坐马车,毕竟天色已晚,该回世子府了。
结果走了许久,连个马车影子都没看见,甚至逐玉奔月都没出现过。
“你要带我去哪儿?晏廷文!”出了国子监的路,他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声誉,同时走得脚不舒服,就开口质问了。
天青色的背影没有改变,他像没有听见钟筠舟的话一般,固执向前,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钟筠舟扭动着手腕,用晏廷文最在意的事情来刺激他:“你的规矩呢?成王是这么教你的,让你拉着我在街上疾行、乱走?”
“晏廷文,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忽地前头的人停了下来,由于太过突然,钟筠舟刹不住脚,“砰”地撞在他背上,一团怒火窜上了天。
“晏廷文!你太过分了!”
“哎呦,钟少爷!”
热络的男子话音生生掐灭了他刚烧起来的怒火,钟筠舟呆呆寻过去,看见张不算陌生的脸。
“少爷怎么才来?等您许久了。”
是兽场的管家,他一身灰色长袍,眯眼笑着迎上来,背后伫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兽场招牌。
“这……”钟筠舟懵了,无从得知现下是什么情况的他只能转头看向那个把自己带过来的人。
这时晏廷文放开了他的手,向管家颔首:“稍迟了一些,都备好了吗?”
显然他二人是约定了什么,管家立刻反应过来,殷勤点点头:“自然自然,要不是有世子安排,还真难把它们弄进城。”
钟筠舟回过味来,抓住话中的重点:“安排什么了?”
“诶,少爷还不知道吗?”管家奇怪地看他,眼神瞟到晏廷文面上,琢磨着,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看他们打哑谜似的,就把自己蒙在鼓里,钟筠舟急了,不高兴的很:“快说!”
管家抖了抖:“才不久前世、世子给小人递消息,让小人把今日刚到的猛兽送进城,说是晚饭前会和少爷一起来看。”
兽场有二,城内一家,城外一家,两家都是一个东家。只是城内的兽场都是些小兽,没多大威胁,用来给大家图个乐。
城外的兽场就完全不同了,关着的都是放出来可以咬死人的猛兽,寻常罕见,专供贵家子弟寻新鲜所用。
城门看守森严,绝不允猛兽入内,这是不能动摇的绝对规矩。
可现在这个管家居然说晏廷文偷偷给他行了方便,把城外的猛兽运到了城内。
这简直……天方夜谭!
钟筠舟的三观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表情逐渐呆板,直到身旁突然有人开口。
“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末了,唇瓣抿动,“不是想看?”
钟筠舟看向他,很慢地眨了下眼:“啊?”
走进兽场,他们被管家神秘兮兮地引到个房间前,他笑着说:“就在里面了,世子和少爷可以进去一观。”
晏廷文上前推门,吱嘎一声,屋内传来猛兽独有的燥动声。钟筠舟才起的兴奋好奇被与生俱来的恐惧所逼退,他脚步迟疑了些,却不想被晏廷文看出,挪蹭着脚步跟在他身后。
房门关上,屋内昏黄的灯光照亮占据屋子一半的铁笼,笼子大半被灰布罩着,里面的猛兽看不见他们,同样,他们也是。
未知总是令人着迷,但同时伴随着危险,足以叫人毛骨悚然。
刻在骨子里的戒备绊住了钟筠舟的脚步,不敢轻易再靠近。纵使有笼子拦着,可他的心狂跳不止,如此近距离,实在是太刺激了。
反观晏廷文表现得一如从前,与在世子府无异,一步步走近笼子。
“嗷呜!”
一声猛兽的吼叫席卷,整间屋子都仿佛为之颤了颤,钟筠舟心脏窜至嗓子眼,看见晏廷文就站在笼子前,还伸出了手,下意识就喊道:“晏廷文,你小心点。”
晏廷文的手仅仅停顿瞬息,便捏着灰布一角慢慢用力下拉。灰布如同流水般淌下,烛火摇曳了下,明灭中牢笼的形状彻底跃入眼底。
“吼!!!”
一张猩红血色的大嘴包裹着獠牙扑来,刺耳的吼叫声中掺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直冲晏廷文的面门,像是要用那染血的獠牙咬掉他的脑袋。
“晏哥哥!”
钟筠舟的大脑停止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