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筠舟想了很多的方法,气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第二天起来两只眼睛乌黑,跟被人打了两拳似的。
逐玉给吓得嗷嗷叫,直到钟筠舟跟他解释了不是被人给打了,他才稍微安下心来。
吃早饭的时候,钟筠舟还在想这事,没注意身边的逐玉不时望一望外面,双手合紧,攥来合去,仿佛有什么很着急的事。
那边钟筠舟没想出来报复晏廷文的法子,泄气地撇嘴,注意力撤出来,没一会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逐玉你想去茅厕吗?”
“啊……不、不是啊,少爷。”
钟筠舟搁下筷子,狐疑地看他:“那你干嘛跟脚底踩火一样动来动去的。”
“少爷,已经快辰时了。”
“所以呢?”
逐玉心一横,即便少爷骂他,他也要说:“少爷,今日书院开学了!”
听到这话,钟筠舟面目呈现一时呆滞,随即一点点变化,刹那间眼神瞪得大了些:“什么?!”
直到此刻,他才总算是知道急了,火急火燎冲进屋去换衣服。
国子监的宋司业是个跟晏廷文一样的死脑筋,奉了舅舅的命令,天天盯着钟筠舟,非得看着他学习不可,要不然就上书告诉舅舅。
钟筠舟没少在他手里吃苦头,没办法,这世上他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唯独就怕舅舅。
急急忙忙冲到国子监,放了一旬的假,学子们大多许久未见,在门前遇到便相伴入内。
钟筠舟恰好踩在响鼓的边缘进门,宋司业捋了把没剩多少的胡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那样子看样子是又要给他狠狠记上一笔。
钟筠舟冲他谦然笑笑,等看到他背过身,立马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要不是因为舅舅,他才不用顾着这些事。
“呦,我们钟大少爷,今儿居然没迟到!”
钟筠舟一进课室,迎面就被张调侃的笑脸给用力揽住了肩膀。
“滚滚滚,顾绍之,我累得很。”钟筠舟摆出副腻味生厌的表情,反手推他。
兵荒马乱了一早上,生怕迟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跑到这里了,钟筠舟是真的快累死了。
顾绍之被推开了也不恼,没皮没脸又赖上去,追着搭住他肩膀:“说真的,大少爷,我要是你,我才不来这狗屁国子监,回头圣上问起来,就把世子推出去顶包。我可听我爹说了,他最近可受圣上重视了,大家都说内阁首辅非他莫属。你是他的世子妃,他怎么说不得怜香惜玉一番。”
也不知里面哪句话触了钟筠舟的霉头,他皱皱眉头,很不高兴:“顾绍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再多说一句,我非抽死你!”
顾绍之眼一低,就看见他腰间已经抽出半边的红鞭,当即放开了人,笑得厚颜无耻:“好了好了,大少爷脸皮薄,不说就是了。”
顾绍之是镇国大将军之子,镇国大将军跟随武东侯征战四方,荣耀披了满身。偏偏生出这么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简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自从温用晦考取功名,离开国子监后,钟筠舟身边就剩下这么个吊儿郎当的顾绍之。
比起钟筠舟的时而任性,这位堪称不要脸之典范,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是。
钟筠舟很烦他,可偶尔又被他时常带给自己的新奇所迷住,就这么半厌恶半不理的凑合着。
“肃静,顾绍之你给我坐好了!”
来授课的学正掐着把浑浊的嗓音督促顾绍之,顾绍之转身朝向他,挑眉作揖,很快便挨着钟筠舟坐下。
课上的内容乏味枯燥,晦涩难懂,钟筠舟以前就不爱听,不指望他放个旬假就能变成好学生。
他正托着脑袋,思考下学回去该怎么报复晏廷文,忽而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砸了下手背。
转头一看,是顾绍之那张笑得灿烂的脸,热烈得耀眼,跟永远不会熄灭的太阳般。
钟筠舟审美挑剔,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屋里摆着的都是大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物事,极端的漂亮。
对人而言亦是,走在他身边的人就没有长相普通的,单拎出来都是一等一的俊俏,这其中就包括顾绍之。
只不过他平时太过不尊重他那张还算不错的皮囊,导致他表现出来的总是一副让人很想打一顿的模样。
念在这是在课上,学正在前面专心解注,钟筠舟无法动手,只甩给他一张冷脸。
顾绍之嘴巴动了动,很是夸张地在说,只是没有声音:“少爷,我听说今天又有斗兽可看,要不要去?”
“斗兽”二字点亮了钟筠舟的双眸,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烁出意动,但又有些犹豫。
顾绍之很快在他的犹豫中放下无法拒绝的诱惑:“听说今儿个有新鲜玩意,大货!”
“真的?”他的脸焕出兴奋,鲜活地雀动着。
钟筠舟的位置很好,背靠着木窗,窗外投来刚刚好的光线,洒亮了他白皙的面庞,顺着耳朵掉进曲线漂亮的颈项中。
顾绍之轻轻“嗯”了声,眼神专注。
逃课这事他俩没少做,只不过今儿是开学第一天,在第一天就逃课,实在是有些过于放肆了。
这也是钟筠舟犹豫的原因,但他无法阻挡心底的好奇,好奇到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奔赴兽场。
两人趁着国子监内都在上课,沿着之前逃课时的路线,一路避开学正,助教等人,甚至还在路上看到了正在晨练的宋司业。
钟筠舟忍不住停下来,看他颤颤巍巍地抬高手臂,笑得整具身体都在发抖,差点就要捧腹大笑出声。
“别笑了!”手臂被一把抓住,顾绍之像阵席卷的龙卷风,卷走了钟筠舟,带他到无人的墙边。
“哈哈哈……”钟筠舟再憋不住,放声大笑,小脸都红了,“你看到了吗?他胳膊抖抖抖,”他抬起手学着刚才宋司正的模样。
“看到了,差点被你害死!”
钟筠舟翻他一个白眼:“被你害死才对,”他擦了下眼角笑出来的泪,看向高墙,“我先。”
“?”顾绍之不服气了,抱着双臂,“凭什么?”
“不都是我先?”
“那是我让着你。”
高墙足有两人高,以往他们出去,都得一个人先踩着另一人的肩膀,待顶上去之后再接另一个人。
以前都是钟筠舟踩着顾绍之先出去,无一例外,只是他没想到这次顾绍之突然就不乐意了。
又犯什么病?钟筠舟挑眼,当仁不让:“什么叫你让着我?本来就该我先!”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顾绍之先一步低头,唇紧紧抿着:“行,你先就你先,但你不能像之前那样在我身上乱动。”
“我哪儿动了?!”
简直胡说八道,他再没了耐心,要知道兽场从不等人。他一把按下顾绍之的肩膀,要他低下来供自己踩。
“真是大少爷。”被他踩着的顾绍之嘟囔了句,立刻得到钟大少爷的一记掌击,夸张的痛呼声紧随其后。
踩着人的肩膀必然不稳,所以钟筠舟更像是骑在顾绍之身上。
钟筠舟皮肤薄,初夏衣服少,顾绍之身上没几两肉,全是硬骨,不长眼地往他身上乱戳,疼得直乱动。
“别动,你别动了,钟筠舟!”
钟筠舟哪还能听到他的话,只顾着缓解疼痛,一边抓着他的头发,一边往墙头摸,期待早日脱离苦海。
与此同时的高墙之外,一条夹巷曲折蜿蜒,青苔藤蔓布过墙下,阻挡了烈阳带来的暑热。
只见夹巷外并肩走来两个男子,所过之处,不论男女目光都在其中一人的脸上稍作停顿,像丢了魂般,许久不动。
“最近不用去城外帮神医干活了?”任乐山语气揶揄,似笑非笑的眼神瞥向走在身侧的晏廷文。
他身姿如松,气度胜雪,在这夏日漫起之际,宛若一抹独有的凉爽沁润心脾。
“该做的都做完了。”
任乐山晃荡手中的马鞭:“为了钟筠舟脸上那点小伤,你还真是不惜一切。堂堂翰林院大学士跑到城外去帮个医师干活,说出去要叫别人笑话的。”
晏廷文眼神分毫不动:“不是小伤。”
“得,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夫人奴了。”任乐山身体力行表现出无语,又问,“你做这些,钟筠舟知道吗?”
晏廷文没给出回答,但不回答已经代表了许多事。
任乐山唇角抽动,低叹:“无药可救了,简直。”
捂额转眸的同时,一众男女的反应撞入眼底,察觉到他们在看谁,任乐山不禁调侃道:“你这张脸啊,啧啧啧,家里那位怎么也会这么看你吗?”他一身玄色常服,跟身着天青色的晏廷文走在一处,形成无比亮眼的风景线。
受到万众瞩目的男子没有丝毫意识,眼睫淡垂,似乎想到什么,说:“不会。”
任乐山本来以为以晏廷文的性子绝不会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没想到他回了,回答的一板一眼。
“这不对啊,说明大少爷没眼光。”他说着,眼神微眯,迅速否认了前面的话,“大少爷看着不像没眼光的人,看来他是真心讨厌你。”
此话半叹不叹,听得人心燥浮,晏廷文又问:“从何而知?”
石头开窍了?今儿怎么这么多话,任乐山免不了诧异,他多少知道一些晏廷文和钟家少爷的往事,这不是什么秘密。
听说一开始两人的关系并没有这般差,甚至可以说是好,因为钟筠舟的母亲慧心长公主和成王妃私交甚好,两家来往密切,钟家少爷刚出生的时候,成王妃还带着晏廷文上门探访过。
只是后面经历了成王妃大病,慧心长公主离世一系列的事,他二人再同时出现,关系便大不如从前。
任乐山挑眉啧啧道:“这还不明显吗?放着你这么个—”
余光一闪,他话声停顿,向夹巷内转去目光,发出“诶”地奇怪一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知非,你瞧那是谁?”
晏廷文脚步停下,跟随他的目光看去,一个乌黑的脑袋从墙内冒出,鬼鬼祟祟地观察着,像警惕四周的猫儿。
任乐山抱臂瞧着,认出了墙上的猫儿,乐得不行:“你家那位玩上逃学了?”
晏廷文不发一言,眉梢敛紧,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他这是不悦了。任乐山没有这样的自觉,观察着猫儿越狱,看好戏般,直到另一个人和猫儿一起出现在视野中。
他眼瞳缩紧又放大,透出几分不可思议。
晏廷文脸色黑得吓人,仿佛要滴出水来:“那是谁?”
任乐山从这话中品出不对劲,再看他脸色瞬间确认了,忙展臂拦道:“别生气,知非,那是绍之。这臭小子,又逃学了!肯定是他把你家那位给带坏了!”
晏廷文盯着墙头上的两人,面无表情地说:“最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