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父和女子的目光一下全投在钟筠舟的面上,女子绞着手中巾帕,眼角湿红,看向他的眼神里深藏怨毒。
“钟筠舟,你……你怎可如此狠毒!”钟父指尖如寒剑指向钟筠舟,语气里全是不问原因就肯定是他所为的责怪。
“老爷,毓儿做错了什么,要让他这般对待?这可是他的亲弟弟啊,血浓于水,他居然……”女子哀凄凄地掉了几滴眼泪,才接着说,“想致毓儿于死地。”
“李氏,事情尚未有定论,只凭孩子一面之词就指责于迎熹,你这安的是什么心?”钟老夫人微露不满,慈悲的眉眼凝着威仪。
李氏虽然是钟灵毓的生母,可却是以侍妾的名分进来的,妾便是奴,比起普通的奴婢,只地位稍高一些,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钟老夫人一开口,李氏便停了话,低头绞着巾帕,旋身回到儿子床畔坐下,为他掖被角。
即使不发一言,可那张侧脸挂着未干的泪痕,宛若受了极大的委屈般。
钟父看着这一幕,心都要碎了,转回头对钟老夫人说:“母亲,毓儿还能栽赃他不成?若非他所为,毓儿为何昏迷时都在喊他的名字,又惊又怕,分明是因为被他推下山崖给吓坏了!”
他目光旁落,盯着自己另一个儿子,没有半丝父爱,有的只是仇恶,宛若死生不休的仇敌般。
“他从前就总跟毓儿过不去,之前用鞭子抽打毓儿,害得毓儿卧床半月。母亲当时不让我罚他,我也就忍了。可他愈发嚣张,仗着有圣上撑腰,都要谋害兄弟了!”
此话一出,室内具寂,钟筠舟眼瞳不着声息地扩了扩,根本没料到会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听到这样狠毒的字眼。
钟老夫人也被气得够呛,当即就要驳斥,不想手掌被摁下,一道清冷隐忍的话声响起。
“钟大人,我想问问你,你说我谋害兄弟,是有什么证据吗?”
钟父蹙紧眉宇,冷声道:“毓儿就是最好的证据。”
“好,”钟筠舟安顿好祖母,上前一步,钟父当即扬起手臂,像是防备着他般,阻止他靠近。
冷笑漫过唇角,钟筠舟脚步停住,眼神直勾勾凝着床上的少年:“钟灵毓,你说我推了你。那你说我是怎么推的你?”
钟父呵斥:“钟筠舟,你别太过分……”
“爹,我没事。”钟灵毓靠在床柱处,惧容遍布,强忍害怕般深吸了口气,“你遣人迷晕我,将我带走,我醒来发现自己在破庙中。后来逃出来在悬崖边碰到你,你便将我给推了下去。”
似是回忆太过痛苦,他狠狠闭了下眼,李氏即刻哀呼着拥上去安慰。
恶心,骗子。
钟筠舟冷眼以待,对他话中的字眼逐个击破:“那这么说,我是从背后推的你了?”
“是,”钟灵毓从李氏的怀抱中挣出来,“你是趁我不注意从背后推的我!”
“呵,那你如何知道是我?”钟筠舟回以冷笑,直接抓到话中的漏洞。
“你……你说话了!”
“好,那我是用哪只手推的你?”
“两只手都推了,力道很大。”钟灵毓即刻回答,生怕慢一步似的。
“错,我用的是右手。”
他跟着纠正自己的话:“是、是右手!我记错了。”
钟筠舟唇角渐渐上扬,摇了摇头,钟灵毓被他这一笑给搞蒙了:“你笑什么?!”结果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钟父眉间沟壑愈深,看着钟筠舟的视线十足耐人寻味。钟筠舟忽略这道目光,道出了原因:“我从背后推你,你哪里能看到我用的是哪只手,除非你背后长了眼。你要污蔑我,拜托先长点脑子。”
“你……!”钟灵毓受不住,气血上涌,憋红了脸,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
钟筠舟就看着他作戏,甚至想要给自己倒杯茶,说了这么久都口渴了。
这时李氏突然惊慌地叫起来:“血!老爷!毓儿吐血了!”
众人目光跟随话音而落,钟灵毓口吐鲜血,下唇被血色铺染,本就苍白的脸刹那间变得更加惨败。
“来人!唤宋医师来!”钟父急急慌慌喊完,回头忙宽声安抚钟灵毓,“莫怕,毓儿,医师一会就来了。”
“爹,”血沫顺着他的话吐出,钟灵毓抓住钟父的手,紧紧的,双眼亦是如血般的红彤,“我没有……撒谎,我也不懂大哥为什么这般厌恶我。”
钟筠舟不屑一笑:“钟灵毓,是不是我做的,你自己心里有—”
话还没说完,“啪”一声脆响,钟筠舟脑袋歪向一侧,脸颊后知后觉烧起火辣辣的痛。他难以置信地转回去,却对上钟父暴怒的双眸。
钟父是状元出身,文人雅士,纵使怒极也只是嘴皮子上骂骂,从未有一次动过手。
这是第一次。
钟筠舟被他扇巴掌。
“孽障,你给我闭嘴!”
脑中发出尖锐的嗡鸣,一团白光忽闪而过,小孩子稚嫩的嗓音穿出。
“爹,不能陪陪舟儿吗?娘亲也很想你呢。”
年轻的男子回以冷漠一眼,拂开了钟筠舟抓着他的手。
“都这么大了,还娇滴滴的,穿得跟个女孩一样,看着就烦,别在这里吵我。”
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没有钟灵毓的时候就已经有征兆了。
只是他太笨了,还以为真的是自己的问题,回去哭着把衣服都换了,母亲听闻后抱着自己哄了好半响,后面的记忆都淡了,只有那道嫌弃冷漠的眼神深刻心底。
好容易结痂的伤口在今日被撕扯开,鲜红发烫的血涌出来,浪潮般将钟筠舟给吞没。
“迎熹!”钟老夫人脸色霎时大变,一把上去将钟筠舟揽紧,犹若最珍惜的东西被人给毁坏了般,瞪视钟父,“钟大!你还有个做父亲的样子吗?!”
“母亲,毓儿都吐血了,母亲为何视而不见?他难道就不是母亲的孙儿吗?”
“你闭嘴!灵毓是你的孩儿,你护着他,那迎熹就不是了吗?”钟老夫人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连连喘息着。
钟父恢复些理智,怕母亲出事,想扶着她先坐下。钟老夫人直接拒绝:“今日不说清楚,你这个儿子我也不认了!”
“母亲!”
就在这时,挨了一巴掌而陷入沉默的钟筠舟突然开了口:“钟大人,你这样珍视你的儿子,那你可知道他做过多么该死的事。”
钟父绞紧眉宇,就差把“污蔑”两字摆在脸上。
“我与世子成婚当日,你们都以为我逃婚了,其实是你那好儿子把我迷晕后绑走了,专门放到个城外的破庙中,想要让我坐实逃婚的罪名。
“耽误婚事,不仅会让世子不喜,更是连累整个钟府,就算圣上不会责难,可日后我在世子府的日子定不会好过。这便是你那好儿子的谋算,你对此有何看法呢?”
他眼神落向钟父,盯着他眼底的各种情绪,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震动。
“这……你是在污蔑毓儿,毓儿怎会—”
“若我有证据呢?”钟筠舟不给他机会。
“什么证据?”
“我知道是谁绑的我,把钟灵毓院子里伺候的王大,李二喊过来,一问便知。”
这也是碰巧所得,那日钟筠舟唬得他们给自己解绑,但在那之前又被迷晕。
只是他二人着实蠢笨,布巾上的迷药早已不足,是以在他二人给自己松绑的时候,钟筠舟就醒了,但并没有声张,便从他俩对话中听到了两人的名字。
此话一出,床上的钟灵毓霍地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钟筠舟。
钟老夫人一听这事,神色严肃非常,不等钟父说话,即刻唤人去叫这两人过来。
她的孙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可她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钟老夫人寒瞪着钟灵毓,在钟筠舟的搀扶下来到榻上坐稳。
不多时,前去找人的小厮回来了,只是身后并没有别的人。
“回老夫人,府上那二人前几日脏了手脚,已经被逐出府了,此刻不在府上。”
“什么?”钟老夫人一拍桌案,怒色上涌,“就这么凑巧,两个人一起手脚不干净?”
“这、这……事实确实如此。”
钟父看不过眼,站出来说道:“母亲,现在没有人证明他的话为真,如何证明就是毓儿做的?”
太可笑了,同样的道理放到自己身上,就成了自己在污蔑钟灵毓。
还好钟筠舟本就对钟父失望已久,心不会为此再度受伤。
“是啊,钟灵毓就聪明了这一回,知道把人弄走,以防今日这种局面出现。我没有别的证据,不论怎么说都是在污蔑,可是父亲,”最后二字被钟筠舟咬得极重,眼神冷嘲,“同样的话,为什么钟灵毓就不是在污蔑我呢?”
“你简直胡搅蛮缠!”钟父倏地拔高音调。
钟筠舟不屑再与其纠缠,已有离开的意思:“我的话就撂在这里,钟灵毓这满身的伤与我无关,反之,他还需要跟我道歉,不然我不会善罢甘休。”
“钟筠舟!这里是钟府,那能轮得到你发号施令!你以为你是谁?!”
“是我明媒正娶的世子妃。”
一道沉而有力的话音贯穿,就像定海神针般突兀插进来,却不得不令众人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朱砂色的衣袍闪入屋内,金光闪闪点缀两侧肩头,犹若皮毛漂亮的猛虎,威压随之荡开,所有人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一张轮廓卓然,眉骨深邃的面庞映入每个人的眼底,晏廷文头上的乌纱帽尚未褪去,周身官威深入每个细微的动作间,唬得钟父瞬时色变,如见了老虎缩成鸡崽般,本能地整了整衣袍,迎上去拜礼。
“见过世子殿下。”
晏廷文没应,倦怠而寒气森森的眸光扫过床上的钟灵毓和他旁边的女子。
钟父瞬间领悟,无奈不得不招手道:“还不快过来见礼!”
于是他二人也从床上下了来,即便钟灵毓咳得像是快要断气了般,晏廷文也没有要网开一面的意思。
他二人不比钟父有官职在身,平民见王室须得跪迎,他二人不情不愿地跪下。
钟父余光瞟到尚未有动作的钟筠舟,皱着眉斥责:“钟筠舟,还不快向世子见礼。”
“不必。”
话音才落,久而未语的晏廷文忽地开口,目光停留在钟筠舟的脸上:“迎熹是我的世子妃,与我无异,无需跪我。同样,迎熹的祖母就是我的祖母,亦无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