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大人,”宁怀袖率先做了这和事佬,“姚姐姐本该有选择的权利,若您这般阻拦,姚姐姐该多伤心啊。”
姚知平听罢更加吹胡子瞪眼:“去去去,有你这小娃娃什么事。”
姚红叶板着脸,甩开姚夫人的袖子:“别以为我不知您叫我回去做什么,那蒋家除夕后登门拜访,我是不可能与他相看的。”
“孽女,反了你不成,”姚知平恨铁不成钢,“你若是执意如此,本官,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姚夫人与姚县令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士气高涨,看着架势,仿佛势必要将姚红叶带回去。
“阿叶,”姚夫人软了语气,苦口婆心劝,“你父亲这般亦是为了你好,莫要同父亲置气,这姑娘家,哪儿适合当夫子。”
“自古以来都是在家相夫教子,你如此离经叛道,少不得被人诟病。”
宁怀袖眉头都拧成麻花,正要开口,被纪怀安一把拉住:“家事不便掺和。”
宁怀袖顿了顿,欲言又止,不再开口。
姚红叶同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这才又将自己投入“战场”。
“娘,”她颇有些疲乏,也不知是言语无力,还是觉得眼前人不听劝告,“我这一生本就为自己而活,为何要在意他人的看法?”
“尽管我当夫子会有人明里暗里诋毁,可那些人能指着鼻子骂么?我尚且不在乎名声,您又何必在乎。”
她还未等姚夫人反应过来,乘胜追击:“这世道确实将女子困于后宅,却并非所有女子甘于后宅。当年镇国长公主杀胞弟夺政权,不也成了一代明君?”
她所言是史书记载上上个朝代更迭的事实,摆在眼前根本毫无反驳余地。
姚县令虽愚忠迂腐,却也是个有脑子的人,当即开了口:“你是为父看着长大的,娇生惯养,理该幸福一生,何必吃那些苦。”
姚红叶深知姚知平爱女心切,可她熟读四书五经,岂是会被三言两语束缚之人。
“父亲,您常说为官者为国为民,而女儿志向不过如此,为何便不被理解呢?”
姚知平自知理亏,但世道如此,到底是为了女儿好,他欲要开口,善堂最大的屋子房门被推开,一群孩童跑了出来。
好些孩子身着破旧干净的棉衣,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眼神清澈见底。
为首的男孩笨拙地朝姚知平行了一礼,一举一动尚有几分老成。
“大人,夫子是草民见过最好的夫子,我们都很敬爱她,无论男女。”
小兰花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个箭步扑进姚红叶怀中:“姚夫子,我不想你走。”
小姑娘特有的稚声闷闷地从姚红叶怀中传来,任谁瞧了不心疼?
姚知平一下愣在当中,能瞧见那些孩子们被教导的不错,有礼貌懂礼仪,更有甚者比那深宅大院里的公子小姐还要守规矩。
善堂本就是行善的地方,既然女儿一心行善,又为何非要干涉她的决定呢。
姚知平还没发觉自己隐隐松动,眼前质朴的孩子们无不围着他替女儿求情。
姚夫人恪守礼教,其本心是好的,此时瞧见这么多孩子围着,难免有些心痛。
孙三娘在一旁开了口。
“这些孩子大多是无父无母,或被父母抛弃的,自小吃不饱穿不暖,有些我遇见时已奄奄一息。”
“大人,善堂本也就只能保证他们勉强活过去,若非姚夫子心善,他们哪儿能得机会读书写字。”
宁怀袖与纪怀安对视一眼,接着孙三娘的话茬继续道:“大人也瞧见了,这些孩子们大多懂礼教,好生培养不比世家公子差,朝廷广纳贤才时,保不齐出个贤臣,便是日后说起来,姚家面子上也有光。”
“是啊,父亲,”姚红叶趁机同小女儿般扯着人袖子撒娇,“姚家虽不奢华富贵,可偶尔帮助善堂也是易事,女儿同父亲一般忧心民生,父亲怎又不高兴呢?”
孩子长大了便有了自己的想法,姚知平纵然再反对,也要逐渐接受这个事实,他总不能真的跟女儿断绝关系。
他拉不下脸面,只得重重冷哼一声,唯姚红叶知晓他这般是逐渐妥协的样子。
“父亲,”她顺着杆子往上爬,“我为您介绍大家。”
她从大虎开始,挨个给姚知平介绍孩子们,更是将喜好与性子说得大差不大,显然是用了功夫的。
孩子们也一个个卯足了劲配合姚红叶,平日里调皮的几个小家伙此刻为了留下他们的夫子,更是安静至极。
女儿这般费心费力,他又如何能多言,在众多目光的洗礼下,他败下阵来,摆了摆手:“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什么事该自己做主才是。”
“多谢父亲!”她弯了眼睛,笑得情真意切。
姚县令携着夫人离开时,面色沧桑了不少,只留下一句:“常回来看看。”
夫妇二人离开不久,善堂收到几车米面粮油,并着暖和的布料,一眼便知是县令府送来的。
不久便至除夕,除夕这日又下起了雪,都言“瑞雪兆丰年”,善堂也难得剁了肉馅,在主屋的长桌上包着饺子。
“今日没课业,你们几个怎不趁此机会多休息休息?”孙三娘边揉面团,边冲着包饺子的三人道。
也有大孩子陪着一起包饺子的,只是年纪小的颇多,需要年纪大的照顾,便也不在身侧。
主屋半掩着门,有些透风,宁怀袖裹在棉衣里,只露出脑袋,靠着纪怀安坐。
纪怀安坐在靠门那侧,默默为她挡下大半的风。
“除夕了。”宁怀袖今日格外沉默,她学着孙三娘的动作包饺子,心思却不在包饺子上。
孙三娘心如明镜,听闻二人父母今年才离世,头一个年必然是难过的。
“纪公子,你同矜矜去院子里瞧瞧,包饺子有我和姚姑娘便好。”
纪怀安领会到她的意思,微微颔首,小声冲宁怀袖道:“走吧。”
宁怀袖有些同行尸走肉一般,亦步亦趋跟在纪怀安身后出了门。
方踏出屋子,寒风就将人吹了个趔趄。纪怀安留下一声“稍等”,从自己屋中取出一个披风来。
柔软的兔毛看起来十分暖和,也不知从哪儿来的。
他将披风披在宁怀袖身上,又往前拢了拢。她的脸藏在披风的缝隙里,显得有几分娇小。
寒风被阻挡得完全,不一会儿泛起暖意。雪花飘落在衣襟,转瞬融化成水滴。
“在哪儿弄得?”宁怀袖埋在披风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纪怀安说得云淡风轻:“之前猎兔子做的,冬日快到了,矜矜怕冷,早该准备着。”
宁怀袖心下熨帖,纪怀安于她,总是这般细心。
她知今日情绪不佳,自己也不藏着掖着,立在屋外寒冬里,脑子清醒了不少。
“纪怀安,这是没有父皇母后的第一个除夕。”
纪怀安当然知道,往年此时,宁帝必然举办家宴,几位皇子公主相处融洽,少不了一阵嬉闹。
宁怀袖还是公主时,曾言最喜欢的日子,一个是生辰,一个便是除夕。
生辰时原本众星捧月的她更受人瞩目,无一不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生辰宴排场极大,礼物常常堆满了库房,任谁见了都要祝她生辰快乐,就算闯过也纵容她。
而除夕,于她而言是能见到所有亲人的时候。无论是宋家的舅父,还是从边境赶回来的大皇子。那时候便是真真切切阖家团圆,她只觉得幸福美好。
可如今阴阳两隔,宁家世间唯余她一人。
宁怀袖忽地有些挫败,仿佛世间只剩她一个宁家人,毫无意义。
她不知为何自己能苟且偷生地活着,而那些离她而去的人,什么都没做,却硬生生剜着她心头上的肉,鲜血淋漓,任人痛苦。
“公主殿下,这是您及笄后的第一个除夕。”
宁怀袖一怔,是啊,母后曾常常告诉她,及笄便是长大,便是能拥有更多美好的事物。
她及笄了,是否能有独当一面的勇气和能力呢。
思及此,她回过身来,小心翼翼张开手臂,环抱着纪怀安的腰。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纪怀安。”
他的身子暖和又结实有力,像一堵墙抵挡了外界的风雨。
纪怀安身子一僵,整个人如同被雪冻住了,一动不动。
怀中的女子清香浓郁,柔软的发丝散乱,蹭着他的下巴,毛茸茸的,有些发痒。
他能感受到环抱自己的双臂,很紧,似乎承载着她的信任与依赖。
良久,纪怀安抬起手来,慢慢将手移至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像数年间哄她入睡一般,一下一下,轻柔又小心。
纪怀安没有说话,宁怀袖也不再言语。
天地间唯有雪花飞舞,愈发浓烈,冲散了人世间的束缚,冲乱了人心。
雪天一色,二人相拥。
纪怀安滚烫的心愈发澎湃,他只想此刻能一直这样静止下去。
宁怀袖将脸埋在他怀中,脑海里闪过过往的一幕幕,仿佛有什么在心中破土发芽,而她应该大方接受。
良久,她抽出身来,仰头一笑,灿若春华。
“纪怀安,教我练武。”
纪怀安还在享受方才怀抱中的温暖,此刻只觉得怀中一凉,有什么空落落的,好令人难过。
他闻声理了理思绪,回头取出木剑。
他先将招式自己过了一遍,扬起的雪花似乎在给他伴舞,而那一声声剑气划破天空,划破万年孤寂。
宁怀袖接过纪怀安手中的剑,上边还残留他的余温。
她凭借着记忆也使了几招,却总是不太对劲。
“我记不起来了。”她嘟着嘴,微微有些泄气。
纪怀安上前一步,将她揽在怀中,执起她的手,一步一步将招式复原。
天地间唯有雪花飞舞,划破天空的剑声如天地之籁一般清脆悦耳。
孩子们都在屋中取暖,无一人打扰他们。
唯有方才开了一条门缝的姚红叶,陡然瞧见这样的景象,赶紧把门关上了。
她头一次见到纪怀安这么直白的眼神,也许是因为站在宁怀袖身后,她看不到,所以纪怀安肆无忌惮。
那眼神里带着热烈的缱绻与偏执,仿佛深棕色的瞳孔里只能容下那一个人。
她早就知道二人大抵不是血缘兄妹关系,又有些羡慕宁怀袖能拥有这样一个人守护她。
宁怀袖靠在纪怀安的怀中,心“砰砰”直跳,她也不知这是什么迹象,没有人来告诉她什么是心动。
可若是有人问她是否愿意与纪怀安相守一辈子时,她大抵是愿意的。
孙三娘方才也透过夹缝瞧见了屋外二人,冷清的纪公子与热烈的宋姑娘不失为良配。
她当年所嫁非人,不仅将她几乎打成残疾,还将她贬为尘埃,任人辱骂。
她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相信情爱,这世间男子都不可托付。
可是屋外那片纯洁的天空,洁白的雪地,与纯真的二人,任谁瞧见了不觉得美好呢。
“三娘,你说我日后的良人会是什么模样呢?”
姚红叶触景生情,对未来的夫婿竟然有了几分憧憬。
孙三娘心知肚明,莞尔一笑:“姑娘日后的良人依然是与姑娘兴致相投,对姑娘百年如一的。”
“姑娘莫要急,总有一日他会出现在姑娘身侧。”
姚红叶也憧憬般地想了想,脸上几抹红晕蔓延开来,良久嘀咕几声:“只要不是蒋公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蒋公子的,这般包办婚姻,我大抵是不愿的。”
屋外雪越下越大,还能隐约听到“兄妹”二人玩闹的笑声。
当地习俗,除夕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笼,而总有一天,有一盏灯笼是为自己而亮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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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