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还 第29章 苦楝幽幽

天青色，深涧细流爬过山谷，染出一片烟色，远黛近绿，苦楝花于苍茫中开出一片艳色，于袅袅烟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位幽窗而探的女子。

“她”的眼神那么深，片刻便抓住我的心，拷问我的去留。

“林青，我感觉它在看着我……”当我的身体已无法动弹，我才从那些紫色小花上挪开视线去寻找林青。

林青缓步移到我的身前，挡住我的视线，嗤笑道：“无妨。不过是在摄你的魂，不看它便罢了！”

“啊？”不过被她挡住之后，身体确实瞬间松快了。

林青轻笑一声，停顿片刻后才道：“它身体里还有一个人，要救她出来吗？”

“救…救啊？难道，可以不救吗？”

“是我便不救。”她的话冷的像铁。

“哦，我…我恐怕不行，我……”我结结巴巴道。话还没说完，林青已经倏地上前，一剑划开了苦楝树。

我心口一颤：多漂亮的树啊，怎么就…想不开呢？

稍许，一个年轻女子被林青从苦楝树里挖出来。

女子出来后，苦楝树瞬间失了几分颜色，只余下喧然的美。再看女子的脸，忧郁惶恐仍不失风骨，仿佛雨打之修竹、雪压之寒梅，原来那几分丢失的清灵、雅致，在这女子身上。

林青走到我身后，将我与女子一并纳入眼眸，淡然道：“你跟她很像。这树怪喜欢你们的魂魄，在未成精前装饰自己，或者成精后融入自己——你们气味相投。”

“呃——”

“还觉得它好看吗？你差点就点化它了，而它却想吃了你？”

“不好看不好看！太淡了。”

“确实，颜色可都在你们身上。”

“嗯…嗯——你是不是又在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你本来如此，我又何尝不知。我不过是气我自己，不能顺应物性，执迷不悟！”

“好啦！先问问她？”我拉着她的手央求她止战，接着蹲下身问那依然趴在地上惊惶未定的女子：“你还好吗？”

“你是……”女子抬起头来，茫然看着我，接着又开始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我……”女子忽然想起什么，眼泪瞬间满溢，随后便带着一腔悲绝向后倒下了。

“怎么办？”我起身，问林青。

“……”林青正深深望着我，仿佛要一口吃了我，在被我看了许久之后才恢复，抵着我的额头轻声道：“等她醒来。”

“哦！”我顺势抱住她，在她的脊背上一遍一遍地安抚她的不安。

待林青情绪安定，女子终于醒来，向我们述说了她的遭遇：

女子名叫刘芳逸，家住附近一个小镇。半年前身边亲戚朋友突然消失了十余人，至今杳无音讯，包括她的母亲，还有两个表姐。

这些人只是机缘巧合凑在一起，去了一趟神龙架的一处天坑，便失了踪迹，只有她的男友一人返回。

她的男友名叫孟春，回来后只说自己失了忆，完全不记得当时所遇情况。无论身边人如何逼问，始终不发一言。女子极度失望，只好独自一人前往。谁料，中了苦楝花的**术，将她吸了进去。就这样被困树中惶惶度日，然负气之事未解、执迷之事未除，心中自是郁气满满——

“我妈妈不可能会不辞而别。她那么爱我，她怎么可能放得下我？！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就像我一样被困住了，说不定现在正等着我去救援……我一定要找到她！！”女子最后激动道，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但是你一个人在这深山里晃荡太危险了，还是跟我们一同回去，再从长计议。”

“嗯……其实他们已经来过许多次了，却一直找不到那处天坑。我不甘心，又生了气，才一个人偷偷来的。我的爸爸，现在应该已经急坏了。”

“那我们送你回去吧！”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你看着那么亲切？我感觉我可以毫无防备的对你，好奇怪。”

“我…”还未等我说完，林青已在身后冷道：“她——是个摄魂取魄的妖精，跟刚刚那个困住你半月的树怪是同类。你要小心，不要与她交往，不然终会落得个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的下场！”

“哎呀！”我赶忙站起来拦住林青，与女子道：“你别信她，我叫余澜！”

“……哦。”女子低声道，眼神从林青那儿回来后便不再看我，抱紧肩膀，看着整个人好像都缩小了一圈。

傍晚，回到临近的小镇。街道上行人很少，四处透着祥和与安宁，只有一家饭店吵得像开锅之水：

“……你说你又想起了什么细节？”

“对对。他们消失的时候除了口中念念有词，还做了这个手势。”

“这样…这样？”

“对对，对！”

“那我们下回去，也试试……”

“芳逸？”一声轻呼犹如凉风乍起，瞬间浇灭了沸腾的人声，教他们一齐望向街道。

寂寥的街道上，一个年轻女子正迎着光朝他们走来。夕阳不计得失地粉饰女子，让她在众人面前闪闪发光，哪怕她的背后是衣衫褴褛，半身泥泞。

“芳逸！！”刘芳逸的父亲从饭店的角落里跌跌撞撞跑出来，抱着女儿喜极而泣，“我还以为…以为你也不要爸爸了……”

众人见状，眼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羡慕，片刻后又都被喜悦替代，纷纷走出饭店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

“老刘啊，别高兴坏了，给我们也留点！哈哈哈！”

“看把孩子累的，真是不容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快回家吧！”

“老刘，回去可别多嘴啊！”

……

“芳逸？”一个年轻男子走出人群，满眼不可置信地怔望着她。

刘芳逸看了他一眼，眼光随即往上飞，白眼翻得猝不及防。

然而男子并不气馁，上前一步道：“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我带你去找好不好？”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继续道：“我已经带刘叔叔、陈姨，还有我大伯、浩然哥、淑清姐、彭彭……去过那处天坑了。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过两天，我再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芳逸依旧不看他，一张冷脸映得人发慌。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什么都可以！你不要突然消失，我找不到你真的…很害怕……”

“我们回家吧！”芳逸完全无视他的表白，转过身拉着刘父就走了。

我带着林青跟在他俩身后，想着去蹭一顿饭也不是不可以。

果然，刘父在晚上做了好几道菜招待我们。只是，席间除了感谢我们，还旁敲侧击地打听我们是具体遭遇了什么事（把他的女儿折腾得那么惨）。还好，我跟刘芳逸有约定，不将真相告知他们，只是说：我们都是在山里迷了路，互相照拂了半月才走出的。可是，这句话刚说完，刘父的眼神便在我和林青身上流连——那衣衫整洁、神采奕奕的样子可真不像是受了半个月苦才走出的人。

早知道，把我的衣服借给芳逸穿好了。不过林青那样子……要从她手里拿东西可真难啊！

饭后，我跟林青刚到阳台上去吹风，就听见客厅挪椅子的声音以及说话声：

“芳逸！”刘父语重心长地喊了一声，随后道：“孟春他…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感觉他是受人所托……不然怎么会在你负气出走后，就突然恢复了记忆？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他当时那个样子……好像整个人都空了。

他应该是非常后悔的，没有把真相告诉你。如果早知道要拿真相去换你，我想他愿意交出真相。

虽然他现在告诉我们的事情还有所保留，时而又有新的发现，但离全部的真相已经所剩无几了。我感觉，他拖这么长时间要告诉我们的并不是真相，而是到达真相的道路和知道真相之后的结果其实是无可奈何的。”

“你信他？”

“芳逸，那处天坑非常诡异。它不在地图上，也不在人眼能看到的地方——它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完全杜绝我们这样的普通人靠近的世界。”

“是吗？”

“是的。进入神农架山区后，我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几乎绕过了所有景区，直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去，最后来到了一处隐秘之地。

那是一条长长的峡谷，完全被压在大山的阴影之下，日光昏暗、空气潮湿，然而那里的树却茁壮如通天之塔；草茂密如不透风之墙；人站在那里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发慌，像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禁地。孟春应该是那处禁地的钥匙，当他走在前面的时候，就一切畅通无阻；一旦换作别人，就立马有蜘蛛、毒蛇挡道，非常邪门。

走到峡谷末端，看到的是一个黑黝黝的山洞。进入山洞之后伸手不见五指，真是里面和外面一样的黑。约莫走了一两个小时，才看见一个光点。随着那光点越来越大，洞外的景象才逐渐映入眼帘。走出洞口，我们才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那座传说中的天坑底部。与其他天坑不同的是，这座天坑四周的山崖都是垂直向下的，如同人工开凿的一般。由于坑底太深，只有一线微光射入，照着稀稀拉拉的草木和斑驳的苔藓，非常的荒凉。”

“……好奇怪的地方。”

“是啊！坑底中间的位置还有一块圆形的空地，没有任何植被，甚至虫蚁都绕它而行，光洁得犹如镜子一般。孟春说：你妈妈他们，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什么，消失？”

“是的，消失。你现在恐怕还无法接受怪力乱神之说，我们听得多了，又去过几次，已经习以为常了…”

“也不是，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是啊！对了，他们在去那块空地前，先在附近找到了一种红色果实，一齐吃了之后完全变作了另外一个人，再去的。据孟春描述，他们吃了那果子后眼神立马就变了，互相叫着对方陌生的名字，然后相拥而泣，接着便毅然决然地携手踏入那块空地，没有半分犹豫……”

“怎么会这样？”

“我感觉他们已经选择放下了我们，而我们还执迷不悟地非要把人找回来…”

“不可能！妈妈不可能放弃我们的，我不信！！”

“傻孩子！爸爸也想要妈妈回来，以后也还会跟你一起去找妈妈。爸爸只是想把自己想到的都告诉你，让你明白得更多一些，你懂了吗？”

“……嗯。”

“你呀！心里那么多的疑问，我看只有一个人可以为你解答。去找孟春吧！有什么想法都去问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告诉你更多细节。也别再怨他了，他你还不知道吗？要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他怎么会瞒着你？”

“嗯。”

然而，芳逸还是没有去找孟春。看来真相，并不比希望更讨人喜欢。

两天后，我们又回到神农架。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在前面，要么继续学习孟春新想到的手势，要么谈论之前试过的一些细节，总之，一直热情不减，犹如许多星星之火簇拥在一起的篝火——虽然曾经失望、绝望过，但在一起就会重燃希望。

我与林青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神农胜景一如往常，直到日光被一片阴影所替代。

到了目的地，众人便安静下来。原来那些高耸入云的巨木是冷杉，可是它长在华南之地，而且排列成两行直至峡谷末端，就像是一群恪尽职守、严阵以待的护卫。它们像人，不像树；是树，又不是人。

不多时，我也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便抬起头来嗅嗅空气中的味道，与林青低声道：“这里怎么有灵气的味道？”

林青在旁边轻笑一声，道：“能分辨出灵气了？”

“嗯啊！”

“自然会有灵气，不然这些树又如何能长成这样？”

“也是。”

“……怎么不走？害怕？”

“没有，发了会儿呆。”

林青一个跨步走在我前面，轻声道：“跟在我身后。”

我上前拉住她的袖子故意戏谑道：“我才不怕呢！你现在的这张脸可比那些树可怕多了！”

她缓缓回头，阴冷的脸色更添了几分晦暗，道：“那你…”

“当然还是喜欢啊！”我说着改换姿势，抓住她的手心。

她垂眸看着下方，没有回话，默默转了回去。

不知道林青在想什么，自从离开金花蛇的小村子后就一直阴阴郁郁的黑着脸，不知道在纠结什么。难道她担心自己也会有同样的命运？怎么可能？！想到这里，我握紧了前面的手，把手心的温暖传递给她，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意。然而，一直到走出洞口，她也没有回应。

我松了手，累了，而且天坑已呈现在眼前。

进入天坑后，众人便散开了，但大部分人还是跑到了中间那块空地上去比划手势。只是三两下过后，一开始的兴奋便全都被失望所替换。

我跟在林青身后沿着坑底的石壁绕行，虽然两人还是不说话，但步伐倒是亦步亦趋的很有默契。

忽然，前方淅淅的水声吸引了我，我跨过林青就奔了过去。哇！竟然有一线瀑布从天而降。头顶的阳光刚好照在瀑布上，让瀑布在崖壁上呈现出阶段分明的彩虹色，像是一条彩色绸缎飘摇而下；又丝丝分明、忽隐忽现，如同仙人的拂尘；这难得一见的艳色教这灰暗的天坑瞬间神采焕发，超凡脱俗。

我立马招呼林青，要与她分享我的发现。而她却依旧阴沉着脸，除了看我，并不看其他。直到我掰着她的脸朝向瀑布，她才忽地睁大了眼睛。

“好看吧！”我还在一旁谄媚地炫耀，直到看到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我才轻轻松了手。

“往下看。”她低声道。

“那是什么？一棵小桑树？”这棵小桑树直接长在瀑布下方，独享彩虹瀑布的浇灌，像是有人特意为之。

“这是异桑。”林青肯定道。

“异桑？”

“嗯。”林青没再多说，只是在四周寻找，不多时又在草丛里捡到一个果子。

“看起来好像一个小心心，还是红色的。”我看着果子，不自觉笑道。

“这是无妄果。”林青沉声道。

“无妄果…是什么？”我也被迫沉静下来。

“传闻千年前有一人类修士，不顾天道法则，在一处隐秘之地炼出了异桑树。此树取三界之眼扶桑树树根，用精气与人界桑树炼成一体，最后以灵泉之水日夜浇灌——是能贯通阴阳、拨乱轮回，教死人复生的异物……异桑树能活死人肉白骨，而无妄果则是忘川之畔孟婆汤的解药。”

“这么说，这确实是天地一异物。”

“异桑树百年结一次果，一次15粒，看来除了我手中这一颗，其他的都已经被吃了。”

“听他们说，失踪的人刚好14人，所以除了孟春，他们都吃了这个果子。”

“嗯。”

“他们吃了无妄果，想起了前世之事，所以抛弃了今世之人…”

“是。”

“原来如此。”这果子让那些人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很显然前世的记忆更刻骨铭心，所以果断放下，离开这里开启了新的人生。而孟春发现了这果子的异常，为了不让前世之事扰乱今世之情，便毅然扔了果子。

林青将无妄果捏碎，随即又拔出灵剑斩断了异桑树。

众人听到响动纷纷围了过来，在看到是他们研究了数次的小桑树时才眼露放松，不再关心。只是片刻，孟春就突然倒在了地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在泥灰里拼命扭曲挣扎并发出嘶哑的声音。众人见状纷纷散开，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只有芳逸一人前往，面色沉静、不发一言，将地上紧张到失控的男人一点点抱在怀里。

“他怎么了？”我向林青微一侧脸，低声问。

“受到了影响。”林青见我仍一脸迷惑又解释道：“他与这异桑有联系，所以我砍了异桑，他会有反应。”

“那…”

“不用管，抱住他的女子会治愈他。”

“哦。”

果然，孟春在芳逸怀里渐渐安稳了下来，只是神情还有些呆滞。

“我们回去吧！”这时候突然有人站出来如此提议，“反正试了新的手势也没什么作用，而且孟春还…这样了，走吧？”虽然大家都是抱着希望来的，但这里处处透着诡异，再加上一次次的失望而归，终于，恐惧战胜了希望。

“走吧走吧！”众人纷纷附和，争先离开了这里。

“芳逸你还不走？”刘父随着众人已经走到洞口又猛然停住了，随即转过身来看着女儿催促道。

“再等一会儿！”

“那我过来帮你。”他又回来了。

我并不着急走，拉着林青来到那处圆形空地向她求证：“这是不是个传送阵？”

“是。”

“原来如此，我说人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真聪明！”林青轻笑一声。

“你怎么了，是不是在生气？”我挨过去，低声询问。

“无事。”她硬挺挺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道。

“好吧！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啊！不要一个人去猜，猜不出答案的。”我调笑般劝解道。

“……”她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幽深的洞口发呆。

我只好拉着她，跟在那三人后面进入山洞，如同牵着一个小孩儿。

回去后，趁着芳逸独处的机会我把传送阵的事告诉了她，还告诉了她无妄果的事。她听罢，愣愣看了我两秒，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启动传送阵。我说是。她又开始喜极而泣——原来事情这么简单，他们忙忙碌碌、费尽心神也无法参透的事情，在有能力的人面前竟然这么简单！她又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随即对我身后的林青道了一声谢。

嗯？倒是没谢错人。

接着，她给孟春打了个电话：

“他们吃了那果子是不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嗯。”

“那如果你也吃了，你…还会爱我吗？”

“我没有吃。”

“前世情、今世爱，只要不受影响，便各是各的，对吗？”

“嗯。”

“谢谢你，为了我选择留下来。”

她挂断电话，腾地起身，夺门而出……

这两个苦恋之人终于复合了。所以相爱的人，只要能互通心意，还是很容易重续前缘的。只要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两日后，芳逸牵着孟春，我拉着林青，一起回到那处天坑。

本来一路上都和乐融融的，芳逸跟孟春在前面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看得我嘴角都裂开了一个大弧度，直到回头看见林青，才发现她并不在状态，我也瞬间觉得那和美离我远去。

“你怎么了？”我问她。

“如果……如果没有前世的情，你…你……”只说到这里她便突然说不下去了，一转头，丢下我噌噌走到了最前面。

她想说什么？我跟她没有前世的情怎么了？有什么影响？她想问什么？

一路闷闷地走到目的地，进入传送阵后，林青已恢复一开始的冷脸，只默默施法运行传送阵。很快，一阵凡人看不见的灵光便在四周缠绕，不过几息，四周便换了一番天地。

这是一片辽阔的海岸，芳逸迫不及待地踏出传送阵，小心翼翼地踩在细软的沙滩上，一阵海风拂过，撩起她的头发，她才抬头望见碧蓝的天空，以及浩瀚无际的大海。

她停在了那里，不自觉笑出了声，感叹道：“看来他们过得很好！”

接着，我们慢慢朝有建筑物的方向走去。越是靠近那边，身边的人越多。他们都好奇地看着我们——大概在沙滩上穿着登山鞋的也只有我们了吧！

走了约莫半小时，芳逸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就跑了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那人。

看那深深眷恋的样子，这个微躬着身在花园里浇灌的妇人就是她的母亲了。

我们走近后，果然听到了妇人轻声唤她的名字：“芳逸？”

“妈妈……”芳逸没有多说，只是靠在熟悉的背上哽咽，一时情难自已。

中年妇人把身后的女孩儿扶了起来，安顿在一旁，然后朝我们走了过来。

她直接掠过我和孟春，只是在经过孟春的时候冷冷丢下了一句：“你没有遵守承诺。”接着，满脸惶恐地站在林青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后，才道：“不知道阁下是何身份，光临寒舍有何目的？……若阁下只是随同，还请阁下就在此等候，莫再向前了。”

林青微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妇人，不置可否。

我走了过去，不解道：“你不知道她是谁，又为何怕她？”

“这位大能身上有极强的灵气波动，不是我等刚恢复修行之人所能应付的。”妇人回答了我的问题仍旧谨慎地看着林青道：“还望阁□□恤我等无能之辈，多谢！”随后，她又鞠了一躬。

听罢，我只好拉着林青的手，哄她在外面等候。

妇人见林青已转过身去，才带着芳逸朝屋里走去。

“我也在这里等吧！就不进去了。”孟春看着两人的背影尴尬地笑道。

妇人回头望着孟春，叹了口气道：“你进院子里来。”

“……好。”孟春只犹豫了片刻，便应声走了进去。

“那我……”把林青晾在外面，跟在芳逸身后已准备进屋的我来回看着两边，有些进退两难。

“你也进去吧！”林青站在篱笆外，背对着我望着浩瀚深海自语道：“外面晒。”

“也是。”我只琢磨了片刻，便毫无负担地进去了。

一进屋里便感觉到了阴凉，如同干渴之人闯进了清凉的湖泊。我坐在沙发上，累极的魂儿终于卸下了身体的重担，随意飘在屋里，一阵轻松。屋里的装饰大多是中古风，与那四处行走的端庄妇人十分契合。待妇人上好茶后，我才收了魂儿闷头喝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那两人好好说话。

“芳逸！”“妈妈！”两人还是没有掌握好时机。

“你先说。”又一起道，随后再一同低下头。

“芳逸！”刘母先整理好情绪，率先发声：“你忘了妈妈吧！妈妈不会跟你回去的。”

“为什么？”芳逸不可置信的抬头。

“我们——我们这一起消失的十四人，加上孟春总共十五人，原本是一起的。我们有宿命的安排，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有声音指引我们去那处隐秘之地恢复前世的记忆，并通过记忆寻找前世遗留之物恢复修为，待到实力允许便开始四处流浪，继承先师遗志，完成先师未尽之事。我们已经这般持续了千年，就是一群毫无感情的卫道之人，你懂了吗？”

“我不懂！妈妈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只知道她爱我，她每天都在说她爱我！我不信…我不信她会不要我……”芳逸的声音明显哽咽。

“以往每次，我们十五人都是聚齐的，而这一次却少了一人。”刘母仿佛并不在意眼前这个女儿的情绪，反倒看向窗外，似乎更关心她从前的同行之人。

“妈妈！”芳逸忍不住叫了一声，想要眼前的妇人多看她一眼。

“芳逸啊！离去之人莫强求；但是，留下之人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刘母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女儿。

“什么？”她依然带着哭腔。

“孟春选择了你，他就是留下之人。而且他为了不让现在的我影响他，那孩子…竟然主动要求站在了外面。”刘母笑起来，接着又陷入回忆道：“说起来……他并不比我小，还是我的师兄呢——是我一直敬仰的师兄。”

“妈妈！”芳逸渐渐停止了抽噎。

“回去吧，珍惜眼前人！”中年妇人站了起来，走到芳逸身边坐下，努力集齐从前的情绪慢慢抱住她，想给她最后一次来自母亲的安抚。

感受到熟悉的温暖，芳逸很快就大哭起来，像是开闸之水不停地泄流。许久之后她才停下来。眼泪好像流干了，眼睛红红的望着外面。

刘母知道该放开怀抱了，于是松开手把她扶了起来，随后，牵着她慢慢来到门口。

“嘭——！”大门打开，海风瞬间涌了进来。一刹那，海风制造了一个契机，让两个相爱之人在凌乱中视线相接，那须臾的情绪，仿佛世间纷纷扰扰皆似浮云，而你我之心永恒。

芳逸就这么在爱人的注视下从一个怀抱来到另一个怀抱。我走在最后，看着两人相拥，随即开始寻找林青。可惜举目四望一片寂寥，并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人。后来低下头才发现，她蹲在篱笆下的阴影里。

刚刚还被人所惧怕的大妖（大能），怎么现在像只小狗蹲在这儿？我不禁轻笑出声，可惜被她听见了，随即转过来一张沧然失神的脸。

“你怎么了？”我站在她身前，俯身问她。

“……”她抬头望着我，两眼无神，似乎并没有看见我。随着她的眼神一点点聚焦，我才发现她眼中的落寞，教我不自觉伸手，想要扶起她的脆弱。

“不开心吗？”我扶住她的脸，轻声问。

“嗯。”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教我以为那是什么野兽受伤后的闷哼。

“为什么？”

“余澜，你想离开我吗？”她叫了我一声，望着我身后的大海平静道。

“如果，我说想呢？”我有些生气，故意激她。

“不许——！”她的眼神瞬间回到我脸上，突然大喊了一声，脸上爬满不安和紧张。

“那你就不要说那样的话。”我直起身来，看着她身后的花园缓缓道。

“如果……如果没有前世的故事，你还会喜欢我吗？你还想跟我结契吗？”

“你猜。”我冷冷道。

“我不知道。我总感觉你会离开我。你跟我在一起也只是为了还前世欠我的情，并不是真的心属于我。”

“是啊！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轻笑道。

“我……不知道。”

“傻啊！当然是把我绑起来，困在身边，哪儿也不许去啊！”

“我……不行。”

“但你想过对不对？”

“……嗯。”

“这就对了！人的寿数不过百年，前世情今世续不合天理；但是妖不一样，妖的寿数近万年，人妖相恋，人百年后忘了情却独留妖孤苦终生怎么能行？所以我还你的情是理所应当的，你说对不对？”

“对……不对！”

“什么不对，我说对的就是对的。因为，我愿意啊！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那起来吧！”我再次附身，向她伸手。

“好。”手心很快传来她的体温。只是那笑容未退的脸又想起了其他事：“可是你是多情的，爱着所有可爱之物，而我却只想让你爱我一人……”她又开始蹙眉。

“哎——！”我用力抱住她，解释道：“那不一样，它们就像是这花园里的花花草草，而你才是我相伴终身之人啊！哈哈哈哈！”

她长叹了口气，道：“罢了！”不再与我计较。

安抚好林青，我才去找其他人。发现刘母竟然在距离我们三米远的地方为三人撑起了一道灵力凝聚的护盾。只是她明显实际不足，难以为继，护盾在我看着的时候已经晃荡不止，很快便散了。

“你们…”我疑惑道。

“误会，误会了！”芳逸率先跑了过了，靠近我耳边低声道：“我母亲以为‘她’…‘她’会失控，所以为了保护我们才这样的。没想到你仅凭几句话就安抚了下来，所以就…没用上，就是这样。”

“哦。”我看了一眼林青，还是那一张冷脸，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可能在修行之人眼里，她刚刚已经灵力暴走了吧！难怪她一来刘母就谨慎得不行，可能早就出问题了。不然以林青的修为，不可能让一个刚恢复修行之人看出端倪。

真是可怕，可怕又可恨的小可怜儿。

“青青？”我唤了她一声。

“嗯？”她转头看我，脸上瞬间浮现出微笑。

“我们回去吧！”

“好！”她牵住我的手，感觉整个人都踏实了下来，一改前几日的忐忑，已经彻底好了起来。

唉！好像一只听话的小狗狗哦！怎么心疼都心疼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