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定国公萧峥和世子萧子言前后相继回府。
定国公在主院里见到萧宝儿时,怔愣了许久,感慨道:“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他看着萧宝儿,又像是通过萧宝儿回忆另一个人。
定国公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萧宝儿,“这些年我忙于朝堂,对你多有疏忽。这玉佩是萧氏产业的信物,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将玉佩拿给掌柜看就行。”
萧子言站在定国公身后,看到定国公的行为,眼睛瞬间瞪大,他急忙伸手在腰间摸索。
他作为五皇子的伴读,整日在宫学里,今日一回府就听说妹妹回来了,又急匆匆赶到主院,时间仓促,自然是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礼物。
只能略显拘谨地说:“宝…宝儿妹妹,你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我绝不推辞。”
定国公闻言,转过身,眼神幽深地上下扫视萧子言。
萧宝儿无端觉得,萧子言周身的气势又弱了几分,看起来想是要缩到地里去。
“多谢父亲与哥哥。”她眼眸闪动,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时候不早了,夫君,快些去用膳吧。”沈夫人适时走上前,正好在萧子言身前站定,“宝儿应该也饿了吧?”
萧宝儿凑到沈夫人身边,笑意盈盈地说:“我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定国公微微颔首,没再说话,率先走向膳厅。
到了膳厅,丫鬟们陆续端上丰盛的菜肴,其中江南菜占大部分。
“知道宝儿要回来,我就派人去请来几位江南出身的厨子。”对上萧宝儿亮晶晶的眸子,沈夫人只觉得心又软了几分。
“夫人有心了。”定国公坐在主位上,神态沉稳。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倒也那么多规矩。
定国公时不时问几句萧宝儿与萧老夫人在江南生活的事,萧宝儿乖巧作答后,沈夫人又笑着接过话说起她们曾经在江南的生活,而萧子言恨不得把脸埋到碗里,膳厅里也算是其乐融融。
定国公还有公务要处理,用完膳就去了书房,萧宝儿也没在主院逗留,直接回了梧桐院。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独自一人走出院子。
夜色朦胧。
因为没让丫鬟跟着,萧宝儿只能凭借自己陈旧的记忆摸索偏僻的小路,还要尽量避开值夜侍卫。
一刻钟后,萧宝儿站在定国公的书房门前,夜间的风吹动她的发丝,带来几分寒意。
她摆弄着质地细腻的玉佩,心中忐忑,这趟能不能达成所愿,她也无法笃定。
但是,她想要调查上辈子导致萧家覆灭的重明旧案,身边就必须要有能用的人。
定国公得了侍从的禀告后,打开书房门,迈步走出来。
“宝儿找我有事?”
“父亲,”萧宝儿行过礼,举起手中的玉佩,“我想向父亲讨要几个能干的人。”
定国公看着萧宝儿手里刚送出去的玉佩,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笑意一丝怀念,脸上却没有什么的表情。
他很干脆地答应了,“我调一支府卫给你。”
萧宝儿眸子瞪大了几分,咽下准备好的说辞,朝定国公露出喜悦的笑容,“多谢父亲。”
定国公看着萧宝儿,又透过萧宝儿回忆另一个人。
萧宝儿能感受到,定国公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复杂的情绪,但她没有出声询问。
虽然已经历过一世,但萧宝儿对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并不熟悉,很多时候,定国公都像一座沉默的大山,对她有求必应,却从不多言。
萧宝儿目光转动,忽然生出好奇心,想要看看书房里有什么,可惜定国公身材高大,挡得严严实实。
算了,能顺利要到人,她已经很满意,至于其他的以后可以慢慢查。
萧宝儿正准备告退,却听到定国公说:“皇后娘娘知道你回来了,想见见你,过几日便会有内侍来传旨,你提前准备一下。”
看到萧宝儿疑惑的神情,定国公左手下意识握成拳,又不自然地放开,解释道:“皇后娘娘与你母亲是同族的姐妹,又与定国公府有姻亲关系,娘娘向来亲近国公府,知晓你初到京城,便想见你一面。”
“女儿知道了。”萧宝儿不解的是,上一世沈皇后并没有这么早召见她。只是这话却不能对定国公说。
交代完事情,定国公转身准备回书房。
萧宝儿脑中某根弦忽然动了一下,她急忙问道:“父亲答应给我的那支府卫,以后是遵从父亲的命令,还是我的?”
“既然给了你,以后就是你的人。”定国公头也不回地说道。
萧宝儿闻言眼睛弯成月牙。
定国公的意思是以后他不会过问这些人的事,那她以后想查些隐秘的事,就不用担心手底下的人会透露给定国公。
第二日,定国公府的府卫统领带着一小队府卫到了萧宝儿的梧桐院。
萧宝儿打量一番,一共有八个人,穿着统一的黑色窄袖袍,为首的是一个做男子打扮的女子,她带着其他人跪下给萧宝儿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萧宝儿对上那女子坚毅的眼神,若有所思地询问。
“回主子的话,属下秋润,是天字一队的队长。”
“行了,都起来吧。”萧宝儿的眼神忽的冷冽起来,目光扫过众人,她又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以后我就是你们唯一的主子,若是有人敢阳奉阴违,我绝不会放过。”
“属下誓死效忠主子。”众人齐声道。
萧宝儿神色缓和下来,说道:“秋润跟在我身边,其他人还是听秋润的差遣,好好替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正好萧宝儿身边还缺一个贴身侍女,秋润会武功能保护她,也方便安排人去帮她做事。
萧宝儿让其他人都退下去,独留秋润一人等候在门外。
屋里,她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张写满字迹的宣纸,上上下下看过几遍后又折好放回去。
半晌后,萧宝儿朝门外说道:“进来吧。”
秋润依言走进屋后,萧宝儿将她招到面前,低声说了几句,随后秋润领命退下。
萧宝儿靠在软榻上,将荷包拿在手里,手指微微用力。
重明旧案牵扯甚广。沈皇后和定国公埋藏多年的秘密被谁洞悉,又是谁指使旁人“无意中”透露给她。她与皇帝本是秘密谈话,为何会有宫妃带着皇室宗亲闯进来?
还有…
萧宝儿无意识地咬紧下唇。
是谁派人劫杀被流放的沈皇后和萧家人…
这些事上辈子皇帝都没查清,她也不觉得自己重生一回,脑子就开了光,能如包公再世、狄公转生,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她的优势只有她知道,她知道上辈子谁是最后的得利者,谁笑到了最后。
萧宝儿的眼神逐渐变得锋利。
前世的那位淑妃娘娘和她的儿子,绝对不是清白的。
午时,一大早就被萧宝儿派出去的如星回来了。
“小姐,”如星走到萧宝儿身侧,低声说道:“奴婢打听到,大少爷每日都去城西的一家镖局。菖蒲院里的小丫鬟说,大少爷常常天不亮就出府了,直到月上枝头才回来。”
“镖局?他去镖局做什么?”萧宝儿百思不得其解 。
沈夫人并非刻薄之人,纵使是丈夫成婚前就出生的庶长子,以沈夫人的性子也不会暗中刁难。在府中,萧子南应当是衣食无忧的,怎么就沦落到在镖局帮工的地步了?
或许,他去镖局的目的并不单纯。
萧宝儿眯起眼睛,看来还需要派人去盯着她这位庶长兄。
这事自然是交给秋润安排。
秋润每日都会将暗中观察到的萧子南的行为举止记录下来,三日后,将记录整理成册,交给萧宝儿。
“做得不错,”萧宝儿翻看几页,然后抬头看向秋润,询问:“想要什么赏赐?”
“为主子办事是属下的职责。”秋润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你们几个人,这个月的月钱翻倍。”
手底下给自己做事的人,事情办得好,为她尽心尽力,自然是要赏的。
秋润谢过恩后,萧宝儿又说:“如星、秋润,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待会儿。”
两人齐声应“是”后,先后退了出去。
如星走在秋润后面,小声嘀咕:“小姐最近怎么总是喜欢独自待在屋里?从前在江南时,小姐最是闲不住了,怎么到了京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秋润眉头微动,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想不明白如星也不再去想了,她小幅度晃晃脑袋,然后快走几步追上秋润。
“秋润姐姐,早晨我看见你一下从院墙上跳进来,你好厉害呀!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秋润嘴角轻轻勾起,她没有回头,依旧向前走着,似漫不经心地说道:“雕虫小技,不算什么。”
如星瞪大双眼,然后又一脸崇拜地看着秋润。
萧宝儿在屋内,自然是不知外面两人的互动,若她知道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星自小就有个武侠梦,她也曾和萧宝儿一起跟着武师傅练过几个花把式.
可惜上辈子她们都被困死在翠微宫。
在屋待了半日,直到沈夫人身边的丫鬟请她去接旨,萧宝儿才出来。
走在路上,她依旧愁眉不展。
秋润交给她的小册子里,详细记录了萧子南日常行动。
这人每日卯时出府,独自一人到城西的元旺镖局,一整日除了吃饭,就是跟着镖局的武师傅练武。
萧宝儿心中烦闷。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若只看萧子南这几天的表现,他就是一个爱好有点奇怪的国公府少爷,看不出什么异常,可他的行为又实在让人感到困惑。”
而且,上一世沈皇后、魏璟和萧家众人在流放途中遇到所谓的山匪,全都丧命。消息传回京城后,皇帝派人去调查,但是查来查去,就只查到萧家有一人下落不明外。
这人自然就是萧子南。
萧宝儿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庶长兄,甚至都不清楚是否见过他。
若非后来皇帝告诉她,萧家有一人不知所踪,她怕是根本就记不得定国公府里还有这么个人。
至于上辈子萧子南究竟是在萧家被流放前就跑了,还是死在被流放的路上,皇帝没查出来,她更是不得而知。
重生后,萧宝儿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上一世下落不明的庶长兄。
沉思了一路,直到走进正厅萧宝儿才猛然回过神。
传旨太监也在这时笑呵呵地走过来,“国公夫人,小姐,接旨吧。”
萧宝儿暂时把愁绪抛之脑后,快步走到沈夫人身边,跟着她一起下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后懿旨,召见定国公之女,于明日辰时入宫。钦此。”
小太监高声宣读完,萧宝儿叩首谢恩。
对于皇后要见她这事,萧宝儿早已从定国公那里听说了,自然没什么好惊讶。
沈夫人或许也得知了风声,神色平静,似乎这只是一件寻常的小事。
送走传旨太监后,萧宝儿呆站在原地,长睫缓缓下垂。
皇后,沈皇后。
她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