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难得有个好天气,萧岁安即使身体欠佳,还是让小丫鬟搀扶她去花园走走。
许是被困在这翠微宫太久了,看什么都觉索然无味;又或许是被病痛折磨,精神不济,萧岁安刚走到后院,就没了兴致,又让小丫鬟扶着她回去了。
病恹恹地躺在榻上,萧岁安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屋里服侍的几个丫鬟,她们年轻、稚嫩,与这如枯木般腐朽的翠微宫格格不入。
心里没由来地感到烦闷。
“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都下去吧。”萧岁安的声音沙哑又虚弱。
如今这翠微宫,处处都是眼线,从前和她一起被幽禁的侍女,老死的老死,病死的病死。
她应该也快死了吧。
萧岁安想着,忽然有些期待,她早该死了,下到阴曹地府去给家人赔罪。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年少的时光。
她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小名宝儿,是家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后来又得皇后青眼,嫁给嫡出的五皇子,虽然夫妻关系冷淡,但是被皇后捧在手心爱护。
都怪她,都怪她太蠢,太贪心了,害了皇后,害了萧家。
萧岁安合上眼,流下两行清泪。
丫鬟们已经退出去了,门却响了一声。
听到声音,萧岁安抬眼望过去,只见一个发丝凌乱、形容枯槁的人走到她身前。
本应是弱冠之年,意气风发,来人却如同被抽走了全部气血,萎靡不振,头发也白了大半。
“你…不恨我了吗?”萧岁安的声音越来越弱。
“恨。”
声音很轻,但萧岁安听到了。
“我就要死了,我死了,你要怎么办呢?”萧岁安的视线逐渐模糊,气息越来越虚弱,直至彻底消失。
那人如同木偶般站在原地,许久之后,他拿起烛台点燃了屋子。
“我陪你。”
火光冲天,烧毁了这座黄金浇筑的牢笼。
像是无根的浮萍,在黑暗的、无边际的海飘飘荡荡。
意识忽然清明,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却。
萧宝儿不可置信地眨了两下眼睛,屋内被装饰得很温馨,与她生活了几十年的、清冷的翠微宫截然不同。
她环顾四周,书画挂件、屏风帷幔、花卉盆栽,每一件都十分眼熟。忽然,她福灵心至。
这里是她年幼时的闺房。
“哈…哈…我竟然…我竟然…”萧宝儿嘴角微微牵动,想放声大笑,又想号啕大哭。
她竟然重生到一切都未开始之时。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里冲撞,萧宝儿恍惚了许久,直到丫鬟的声音传来。
“小姐,时候不早了,该去向老夫人辞行了。”丫鬟如星推开门走进来。
看着如星稚嫩的脸,萧宝儿不由愣住,眼睛却止不住发酸。
等等,辞行!
电光火石间,萧宝儿一下明白自己重生到启程回京的那天。
顾不上和如星交谈,萧宝儿转身就走,先是快走几步,随后一路小跑进了萧老夫人的院子。
没等丫鬟进去通报,萧宝儿直接推门而入,一抬眼就看到了虽然满头银发,但神采奕奕的祖母,她直接扑进萧老夫人怀里,忍了许久的泪水如洪水决堤般涌出。
她真的太久…太久没见过祖母了。
“宝儿这是怎么了?”萧老夫人轻拍着萧宝儿的背,温声哄着:“昨日不是高高兴兴的,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去京城,今日就要走了,怎么又哭鼻子了?”
“祖母,”萧宝儿泪眼朦胧,声音还带着哭腔,“我舍不得祖母,我不想离开祖母。”
萧老夫人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轻轻拭去萧宝儿脸上的泪痕。
“宝儿若是今日不想走,那便不走了,如何?”
萧宝儿点头应下后,萧老夫人便吩咐丫鬟去给管家传话。
“宝儿可是被魇住了?”萧老夫人猜测道:“有祖母在,宝儿别怕。”
被萧老夫人抱在怀里,像哄孩子般哄了半天,萧宝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萧老夫人的怀抱里退出来。
这时,管家安排好了等在府外的车夫和马车,来回禀萧老夫人:“老夫人,事情已经安排妥了,只是不知大小姐何时再启程。”
萧宝儿此时心情已经平复了,她紧紧的贴着萧老夫人,感受着萧老夫人温暖的怀抱。
“明日出发,宝儿可愿意?”萧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像雏鸟似的缩在自己羽翼的萧宝儿。
大哭一场后,萧宝儿从重生的复杂情绪里冷静下来,理智回笼,她思索片刻,点头应下萧老夫人的安排。
京城她是一定要去,只有走上棋盘,才能找到破局的办法。她想要改变萧家覆灭的悲剧,就必须去京城。
只是……
萧宝儿抬眸,对上萧老夫人如海般宽阔包容的眸子,眼眶里又蓄了泪水。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祖母。
“宝儿想做什么就去做,祖母永远是你的后盾。”萧老夫人语气温柔而有力。
看着萧老夫人花白的头发,萧宝儿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一定要改变家人的命运。
萧宝儿又和萧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后,十分不舍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只有不足一天的时间,必须想出一法,找到一个能在她回京后照料祖母的人,使祖母避开前世的死劫。
萧宝儿站在院子里,遥遥望着隔壁的宅邸,那是苏州首富徐家的院子,徐家长子徐望秋与她年龄相仿,也多有来往。
或许…能请他帮忙。
“如星,你去帮我办件事。”萧宝儿将如星叫到身前,耳语一番后,如星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萧宝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全神贯注地书写上辈子发生的事,直到临近傍晚时才出来。
萧宝儿来到街边的茶楼,她靠在二楼窗边,一边品茶一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思绪万千。
上一世,她去了京城后,沉浸在京城的繁华之中,而忽略了远在江南的祖母,不曾想祖母在冬日摔了一跤后,一直缠绵病榻,之后便撒手人寰。
想到上一世,她连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萧宝儿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青瓷茶盏,眼中懊悔的情绪翻涌。
清脆的敲门声让萧宝猛然回神,如星得了萧宝儿的示意前去开门。
“岁安妹妹,你找我有什么事?”一个穿着袍衫,头戴巾帽,手中拿着折扇的男子走了进来。
“徐望秋,”萧宝儿示意他坐下,然后道:“我明日就要出发去京城了,想让你帮我做几件事。
祖母年纪大了,身体也愈发不好,我记得你们徐氏医馆里有位李大夫擅长骨科,在苏州颇有名望,把人送到我们府里,价钱你随意开。
还有麻烦你闲暇时多去看望祖母,陪她说说话。并且一个月至少给我寄一封信……”
“岁安妹妹先喝口茶。”
徐望秋放下扇子,给萧宝儿倒了一杯茶,生硬地打断了萧宝儿如悬河泻水般的话。
萧宝儿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茶杯,又看向徐望秋,轻皱起眉头,但又想到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她不大高兴地饮了口茶。
“我记得你上次似乎同我说的是,你今日要去京城。莫非是我记错了?”徐望秋摇头晃脑,很夸张地做出思考的样子。
萧宝儿对徐望秋轻佻的语气,浮夸的行为有些反感,眉头皱得更深了了几分。
她上一世离开苏州后就再也没见过徐望秋,几十年过去了,只记得有这么个人在自己年轻时有些往来,他的品行相貌都忘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徐望秋居然这么不着调。
“我改主意了,明日再去京城。”
“哦,原来是这样啊。”徐望秋就好像没察觉到萧宝儿的不满情绪,继续说道:“萧老夫人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我合该多去看望她的,往京城寄几封书信也是小问题。”
徐望秋声音一顿,“至于这李大夫……”
“有什么不妥吗?”萧宝儿瞥了徐望秋一眼。
“李大夫医术精湛,是医馆的中流砥柱,如果让他去你们府上当府医,那来医馆治病的人怎么办?”
萧宝儿微微眯眼,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医馆还有其他大夫,或许不精通骨科,但诊治普通病患应当是没问题的,而且李大夫应该也有学徒吧?”
徐望秋短暂地愣了一下,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岁安妹妹不妨听一听。”
看到萧宝儿轻轻点头后,徐望秋接着说道:“让李大夫半日去医馆,半日去萧府,如何?而且徐氏医馆距离萧府并不远,如果府里出事,李大夫也能赶过去。”
萧宝儿手指轻叩桌面,思量许久,才说道:“可以。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李大夫都必须去萧府半天。”
上一世,她听府中的管家说起过,这位擅长骨科的李大夫在入冬后就离开了苏州,如果祖母摔倒后由他治疗,或许祖母就不会因此丧命了。
况且,祖母身边有个小辈常陪着,也能弥补几分她无法在祖母身边尽孝的遗憾。
徐望秋拍了两下手,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扬。
“好,明日我就让人带李大夫去萧府。”
商量好了事情,萧宝儿没有在茶楼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徐望秋看着萧宝儿的马车远去,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医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大夫吧。”
小厮经常跟在徐望秋的身边,自然也清楚这背后的故事,他高兴地说:“这可真是及时雨啊,李大夫知道后一定很高兴。”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徐望秋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踏着轻快的步履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