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的面部轮廓,五官眉眼,以及鼻尖那颗小痣,竟与前世江州外祖家中那位表兄的脸渐渐叠了影。
彼时的她还是李仙荷。
李惟真和陶氏都是江州人士,陶家是江州当地望族,而李惟真出身没落士族,年少时家境贫寒,八岁便父母双亡。当时身为表姑父的陶老爷子见其可怜,便收留了他。自此李惟真便一直寄居在陶府,在陶家家塾里和陶氏及其兄长一道读书习字。后来李惟真勤奋苦读,凭借才华科举入仕,陶老爷子便将陶氏嫁与了他。
因着李惟真已无双亲,所以每次和陶氏回江州老家时便都是住在陶府。也因此,她和舅舅的儿子陶青周自小十分熟稔。
陶青周只比她大一岁,从幼时开始两人便时常一处顽耍。
六岁那年冬天,江州下起了大雪,她和陶青周一起在庭院里堆雪人。趁他转身铲雪之际,她偷偷将一团雪球砸在他背上,还淘气的冲他做了个鬼脸。他佯装生气,抓起雪团追着她满场跑。两个人在雪地里嬉闹,笑声响彻了整个庭院。
九岁那年夏天,陶氏带她和李仙芝回江州娘家省亲。有日她在花园看到一株树上有个鸟窝,一时心生好奇,想要看看雏鸟儿长甚样,便不顾丫鬟仆妇拦阻,独自爬到了树上,结果不慎踩空摔倒在地,伤了腿脚。恰好被路过的陶青周瞧见,他二话不说便背起她往内院走。郎中来看,只道至少要休养半月不能下地,她泪眼汪汪的叫苦不迭,陶青周嘴上责怪:“谁让你这般淘气,连那么高的树也敢爬,这下半个月都不能出去玩,属实活该。”可转身就去集市上给她买了最爱的糖葫芦和糖画哄她。且在那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每天一散学就立马从家塾里跑来看她,每日换着法儿的带些新奇玩意儿和吃食来,还坐在床边捧着书给她讲故事解闷,生怕她无聊。
十一岁那年春天,某个春意盎然,鸟语花香的午后,舅母周氏和母亲陶氏命下人在花园里扎了几架秋千,率家里三个年轻的女孩儿游戏,以消春困。彼时女孩子们都坐在秋千架上荡秋千,由各自贴身丫鬟在旁推送。没一会儿,就见陶青周从外头回来,见她们在荡秋千,便自然而然走到她身旁,屏退丫鬟,换他来推送。
众人见了,便都开起了二人的玩笑。
先是陶湘筠笑着打趣:“哥哥一来就帮荷姐姐推秋千,眼里是只瞧得见荷姐姐不成?竟不帮你亲妹子我也推一推。”
不等陶青周张口回应,周氏也同小姑子陶氏玩笑道:“我们家青周跟你们家荷姐儿打小就爱待在一块儿,依我看,我们两家干脆结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这样两个孩子长大了也不用分开了。”
闻言,她登时便飞红了脸。正羞窘着,只见秋千忽然停了下来,她下意识侧首望去,只见陶青周正站在她身旁,双手攥着秋千的绳索,早已忘了动作,只怔怔盯着她瞧,竟是看痴了。
李仙芝和陶湘筠见状“扑哧”一声捂嘴偷笑起来,周氏和陶氏见二人的小儿女情态,也忍不住相视一笑,周围丫鬟仆妇也都低下头憋笑。
小女孩儿脸皮薄,她当即起身含羞跑开了,却听得身后的笑声更大了。
次年,她家逢巨变,李家遭难,她和姐姐李仙芝落入恶人手中,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今世事变迁,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她与陶青周两世加起来,算算竟已隔了十三载光阴未见,昔日那个俊雅少年,早已脱去了眉眼的稚气,长成了成熟沉稳的青年。
和她小时候想象的一样,长大后的他生得高大清隽,温文尔雅,一身的书卷气。
荷女不由呆呆望着陶青周,只觉他似从旧梦里走出来的一般,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眼前,直教她心头一阵恍惚。碍于男女大防,按理说她应该赶紧避让,可她此刻却连移步的念头都忘了。
陶青周也没想到里头突然有人出来,恰与一位身穿青衫白裙的年轻小娘子迎面相对。他主动有礼的后退一步,欲让她先行,却见这小娘子一动不动,只怔怔望着自己出神,眼神中似有几分恍惚,又带着点点湿润,不由微微蹙眉,面上露出几分疑惑。
他素来温文尔雅,极有风度,当下也不恼,只是目露不解道,“姑娘?”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这一声轻唤,瞬间将荷女从怔忡中唤醒。她猛然回神,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忙垂低眉眼,侧身让到一旁。
“失礼了。公子先请。”她道。
陶青周没有多想,只微微颌首,“多谢姑娘。”说罢,便抬步迈入画铺。
荷女回到凌云堂,已是傍晚时分。她屏退春桃,独自回了东厢房,坐在窗下,怔怔看着天上渐渐西沉的落日,陷入了思绪。
适才她等陶青周走后,又进去画铺同黄掌柜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
原来陶青周是今年初新上任的杭州府推官,正七品衔,专司杭州府内刑狱司法,掌理词讼勘案之事。
如此看来,他终是得偿所愿,不负少时寒窗苦读,科举得中,已登仕途矣。
荷女忽忆起,前世在江州陶家小住时,两人时常待在一处读书习字。春日里她在窗下作画,陶青周便静静坐在书案后温书。日光绵软,时光静谧,每当这时候,她都觉得内心格外踏实平静。后来她要和陶氏回京城了,临行前一日,他忽然当着她的面提笔在纸上写下“他日金榜题名时,必携聘礼踏卿门”的诗句与她看。
她记得,他那时个子已经很高了,穿着一身竹青色锦袍,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眉眼含笑看着她,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温雅俊朗的容颜熠熠生辉。
她那时才十一岁,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平日也只是觉着表哥长得好看,两人在一块儿时相处自在,对那些男女之事却是一直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
当时看到那两行诗句,她霎时就红了脸,由腮颊直漫至耳根。
她低下头,绞着帕子,娇羞无措地嗔怪他:“做的什么孟浪酸诗,若教我爹爹瞧见了,仔细他不把你这“好”外甥打个皮开肉绽!”说着,也不管他如何告饶轻哄,羞得用绣帕掩住下半张脸儿,连忙逃出了门去。
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回想,恍如昨日。得上天垂怜,她这一世还能有机会与表哥再次重逢,只是她却不知能以什么身份再去同他相认了。
若她去找他,说她是李仙荷,他会相信吗?
若前世的她活到现在,也已经二十四岁了。可如今的她,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长相也与前世大不相同。
她顶着一张和李仙荷完全不一样的脸,还有她奴才的身份,世代为奴的爹娘,都是真实存在的。这样千差万别的容貌和出身,任谁也不会相信她的话。
若她当真去找他相认,他兴许会觉得她是怪人,亦或是被妖物鬼怪附身中邪了吧?
荷女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暗自叹气。
但无论如何,她知道他无碍,还当了官,这便足够了。还能再遇到他,看到他成年后的样子,就已是一种幸运,她本也不该再额外奢求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春桃过来东厢房,急促的敲门:“爷回来了!现下正发脾气呢,点名叫你伺候,你快些过去罢!”
闻言,荷女闭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眼呼出,回说,“知道了,马上。”说罢,立即敛了思绪,整衣出了门,忙忙往正房里去。
新人物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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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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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