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英俊的面庞不显情绪,但膝上紧握的双拳却透露出他的心境并不平静。
烛光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摇曳,他的视线在裴月的脸上游移,企图从她的表情中解读出可能的答复。
裴月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想要我留下来?”
她无权无势,就连口袋里的钱都是他给的,裴月想不到自己对于萧逸而言有什么用处。
萧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虽倾慕于她,但却不能用这个理由将她留在身边,凡是正经男子都不会单凭自己的一厢情愿就让一个女子无名无分地留在自己身边。
他不想唐突了裴月,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现下你境况困难,我当然要帮一把。”
裴月闻言,分析起了利弊。
之前得知萧逸被皇后追杀,她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才选择去江南。但现在既然知道萧逸是当朝大皇子,未来的皇上。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这可是连原书男主都要俯首称臣的人啊,能傍上这么一条大腿,她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想是这么想,面上当然不能表现得这么势利。
裴月端着矜持的态度,说:“你既诚心邀请,我却之不恭。现下我确实困难,就麻烦你一段时日了。”
听裴月这么说,萧逸松了一口气,笑意不自觉显于脸上。
“不麻烦,不麻烦。”萧逸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喜的神色,“你能与我同行,我很是高兴。”
*
休养几日后,萧逸身体恢复了一些。坐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几人启程前往苏州。
经过十几日的颠簸,终于到达苏州城。
马车停在一座高门大户前,裴月下了车,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抬头张望。
整座大宅被水磨青砖的围墙围住,门顶的牌匾上用楷书写着“刺史府”三个字,门口的垂花门用彩绘描画出花瓣的样式,精致又气派。
裴月忍不住惊叹:“真是豪宅啊!”
府上的管家早已在门廊下候着,见萧逸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迎上前。
年过半百的管家对萧逸行了个大礼,对萧逸自我介绍道:“刺史府管家张德存拜见大人。”
萧逸虽说是皇子,但在苏州上任的官位是刺史大夫,因此管家便称呼萧逸为“大人”而不是“殿下”。
以官位相称,这管家还算有眼力见,萧逸满意颔首。
管家领着萧逸几人进了大门,府邸的下人们提前得知了消息,早早就为萧逸的到来做好了准备。
几十个下人整齐地站成两排,当萧逸走进府邸时,男男女女的下人们俯身行礼,齐声喊道:“恭迎刺史大人回府。”
裴月被此等阵仗吓到,这阵势她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现如今竟然亲眼见识了一回。
她瞄了萧逸一眼,对方仿佛对此习以为常,三言两语便打发掉下人。
他看了裴月一眼,转而对管家张德存介绍道:“这位裴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府上暂住一段时日,你让下人好生招待裴姑娘。”
张德存立马应承道:“是。”
他对裴月作了个揖,露出憨厚的笑容:“裴姑娘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
裴月哪里担得起父辈的人在自己面前自称老奴,很是客气地连连摆手。
寒暄过后,张德存领着萧逸熟悉府中格局。
裴月跟在萧逸身边,抱着旅游的心态参观起来。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整座宅子古色古香。穿着青色襦裙的婢女穿行其中,给静谧的宅子增添了一丝生机。
不用买票就能身临其境体验到苏州园林的美妙意境,裴月暗自感叹,这趟来得真值。
整个府邸实在太大,一圈逛下来竟然用了大半个时辰。
来到堂屋,裴月累得直接瘫坐在紫檀木椅上。
张德存见状心中暗暗惊讶,此女子做派如此狂放,这是把这当自己家了?虽说是大人的救命恩人,但也不能这般没有礼数。
他偷偷瞥了萧逸一眼,后者一脸淡定,甚至眼中还带着笑意。
萧逸来到裴月旁边坐下,两人隔着一张小茶桌。
他倒了杯茶,送到裴月面前,语气关切道:“这几日舟车劳顿,累了吧?等下用完晚饭,你早点休息。”
裴月接过茶杯,一通牛饮后,说道:“是要好好休息,我来这还有正事要做呢。”
萧逸明白裴月所谓的正事是要探寻商机,重新开办绣坊。
他了然地点点头,“我刚上任,近期会比较忙。我给你指派几个丫鬟小厮,让他们带着你在苏州城好好逛逛。熟悉熟悉环境后再开展你的业务也不迟。”
裴月觉得有理,点头应和。
张德存原以为裴月只是萧逸的救命恩人,本想着给予普通礼遇即可,但见萧逸对裴月态度如此殷勤,心中默默把裴月的地位抬高了一截。
他很有眼力见地退出了堂屋,吩咐下人们赶紧准备晚膳。
天刚黑,晚膳就已摆上桌,下人们来请萧逸和裴月两人用膳。
裴月在餐桌旁坐下,色相可口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
红烧狮子头、松鼠鳜鱼、叫花鸡、樱桃肉、桂花糯米藕......
“大人和裴姑娘刚到苏州,老奴特地吩咐厨子做了当地特色菜肴。”
张德存站在桌旁,手指并拢,一道道给萧逸和裴月介绍菜品。
裴月听着张德存的介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自从上次在醉仙楼吃过一顿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种规格的宴席了。
萧逸留意到裴月的神情,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个狮子头。
主人都动筷了,裴月也就不再拘束,下起了筷子。
嘴里咀嚼着美味佳肴,裴月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这日子过得实在太爽了,我跟你来苏州真是来对了。”
她要是一个人去江南,此时说不定还在抠抠搜搜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
萧逸宠溺地看着裴月,“这还只是开始呢,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这话裴月不以为意,但周围的下人们听在耳中,倒是起了猜疑。
他们家大人怕不是钟情于这位裴姑娘?
吃饱喝足,裴月满足地放下筷子。跟萧逸闲聊一会儿后,便由下人带着进了厢房休息。
第二天,裴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等来到膳厅,才得知萧逸一大早就去刺史台办公了。
裴月一个人用完早饭,在堂屋休息片刻,打算等会儿出门去街上逛逛。
张德存带着一个婢女过来,对裴月作揖道:“裴姑娘,老奴为你挑选了一个机灵的丫鬟贴身伺候。以后有什么事,您尽管使唤这个丫头去做。”
裴月正愁逛街没人带路,这个丫鬟来的正是时候。
谢过张管家后,裴月便带着丫鬟出了门。
丫鬟名叫小菊,从小在苏州长大,对苏州城很是了解。
裴月问小菊:“你知道哪里有卖绣品的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在苏州城开一间绣馆,当然得了解了解同行的技艺水准。
小菊对此很是了解:“裴姑娘可以去西市的绣花街看看,那里聚集着众多绣铺和绣衣坊,那儿的绣娘刺绣水平可是我们苏州拔尖儿的。”
听小菊这么说,裴月很是激动,拉着她上了马车,直奔西市而去。
一路上,裴月透过车窗,观察苏州城的景象。
苏州不愧为当今时代名列前茅的富庶之地,街上车水马龙,食肆酒肆旗幡飞舞,热闹非凡。
跟京城比起来,苏州的繁华更接地气。京城虽然繁华,但达官显贵太多,民众免不了有些拘谨。但苏州的平民脸上都热情洋溢,无论是小贩还是逛街的群众,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干劲。
裴月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很是欣喜,这就是她理想中的经商之地。
到了西市,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来这里逛街的大多都是女子,没有刚刚在别的街市那般喧嚣。
下了马车,小菊引着裴月来到一家装饰雅致的绣铺。里面摆着各式绣品,甚至还有长达一米多的巨幅山水刺绣图。
看到店里大大小小的绣品,裴月想起了她在京城开的绣坊。
裴月在店里逛了一圈,每一幅刺绣都仔细审视了一番。
店家是个富态中年妇人,她穿着青色长裙,衣襟和下摆用银丝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图案,好看得很。
看裴月在店里看了许久,店家来到她面前,笑容可掬地问:“姑娘,可有喜欢的?”
裴月站在那幅巨幅山水图前,虽然店里的绣品技艺都很纯熟,但这幅山水图刺绣跟店里别的绣品比起来水平云泥之别,无论是意境、针法还是色彩运用,远比店里其他绣品好太多。
裴月指着那副山水图问道:“这幅刺绣不是凡品,不知是出自哪位绣娘之手?”
“姑娘是行家呀!”妇人诧异了一瞬,很快又自豪地说道,“这幅刺绣可是出自姚绣娘之手,这幅山水图仅此一幅,也就只有我们店里出售呢。”
裴月闻言,眯了眯眼。
这姚绣娘是何许人物?
没等她问,旁边的小菊俯在她耳边解释道:“姚绣娘是全苏州数一数二的绣娘,三年前她在刺绣大赛中拔得头筹,现下她的绣品可是千金难求呢。”
裴月惊讶:“你们这还有刺绣比赛呐?”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妇人把话头抢了过去,“我们苏州刺绣可是鼎鼎有名,官方也是大力发展刺绣,每隔三年会举行刺绣比赛。能在刺绣大赛中夺得名次的绣娘那就是全苏州的刺绣权威,她们的刺绣可是千金难买呢。”
裴月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苏州不愧是苏绣发源地,技术氛围可真浓厚。”
如果自己能在刺绣比赛中拔得头筹,那对影响力的提升简直不可限量啊。
想到这,裴月心潮澎湃,恨不得立马参加比赛。
“这一届的刺绣比赛什么时候举办呀?”裴月问。
“四月初九,就在下个月。”妇人顺口说道。
从裴月的口音就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妇人打量了裴月一眼,狐疑地问,“怎么?你想要参赛?”
没等裴月回答,妇人便表现出一副高傲的姿态。
“我们苏州绣娘的技艺在全国都是有名的,你一外来女子别说参加刺绣大赛,就连跟普通绣娘比绣技都不一定能碾压呢。”
面对妇人的奚落,裴月倒也不恼。
她毫不在意地笑道:“能不能碾压比一比便知。”
妇人被裴月的话唬住了,试探性地问道:“姑娘你从哪来?莫不是自蜀地而来?还是湘粤之地的绣娘?”
苏绣和蜀绣、粤绣、湘绣并称为四大名绣,如果是出自另外三地的绣娘,在刺绣大赛上或许能和苏州绣娘一战。
没想到裴月却说:“我从京城来。”
“呵,原来是京绣啊,也不过尔尔嘛。”妇人不屑道,“小姑娘你还是见识太少,等领教过我们苏州绣娘的厉害,你就不会那么自傲了。”
裴月没有理会妇人的话。
现在是三月初二,距离刺绣大赛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刺绣比赛可有什么参加限制不?”裴月问。
小菊解释道:“要参赛的绣娘需要正式比赛前十日上交一幅自己的绣品,官方公职人员和前几届拔得头筹的绣娘们作为考官,对绣娘提交的绣品进行打分。
等四月初九时,参赛的绣娘需要现场进行刺绣比赛。届时,全城的人都可来围观点评。
比赛结束后,五位评委和织造蜀的长官大人将对绣作进行打分。初赛分数和复赛分数加起来,总分最高者最高者将成为这届刺绣比赛的魁首。”
裴月听着小菊的讲解,心绪更加澎湃。这比赛还真是有点意思,一次初赛直接提交成品,一次复赛现场刺绣,还能让观众现场围观点评,这要表现好了,得获得多要影响力啊!
“我要参赛!”裴月激动地说,“我要拿魁首!”
“哈!你一个外地人还想要夺魁首?”听着裴月慷慨激昂的表态,妇人嗤笑道,“你又不是没见过魁首的本事。”
妇人指着那幅山水图,问:“难道你的刺绣水平能比姚绣娘高?”
裴月耸肩道,“姚绣娘的绣工确实很精湛,但也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不定下一个魁首就是我呢。”
这样巨幅的山水图她不是没绣过,她自认为自己的绣技跟姚绣娘比起来不相上下。要是那幅千里江山图没有被烧毁,她现在就能拿出来给妇人瞧一瞧。
但妇人只当她在吹牛,“呵,那你可得好好表现,我就不信一个外地来的女子,能比得过我们苏州的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