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鹿同春 第65章 第65章

慈安宫内，崔太后坐于上位，阶下跪着安国公夫人，她抿了一口茶，说到：“芙蕖啊，可不是哀家这个做姐姐的不疼你。你瞧瞧你儿子办的这些个事儿，有哪件上的了台面？又有哪件办成了的？不过是让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结果呢？反倒演成了一出笑话！”

她看着哭到跟前的安国公夫人，脸上带着些冷意：“敏先已然不能传宗接代，这世子之位他自然做不得，不过，哀家会为他寻一门好亲事，你只管安心便是。”

“若是敏先不再是世子，这安国公府日后岂会有他容身之地？”安国公夫人泪雨连连，已然不见之前的疯癫模样，她哀求道：“求姐姐垂怜，别让公爷罢了敏先的世子之位，大不了，让敏先从卓青的膝下过继个孩子过来，日后这安国公府依旧还是他崔卓青的呀！”

崔太后滚着手中的佛珠，缓声道：“你是敏先的生母，敏先是敬儿唯一的嫡子，安国公府岂会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如今这般安排，是为了保安国公府的爵位，庶子只能降级承爵，若是将孟端颐抬为平妻，卓青又记到你的名下，那便是嫡子，可以平袭爵位。这全然是为了安国公府的前程着想，敬儿的前程便是敏先的前程，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听到此处，安国公夫人已是满心的绝望，她眸光闪烁，定定的看着坐于上首的太后，问：“娘娘，你执意如此吗？孟端颐一个烟花之地出来的女人，生下崔卓清的时候还在楼里，谁知道崔卓清到底是谁的种！”

“好了！”崔太后狠狠的一拍桌子，冷声道，“体谅你之前在大相国寺清修清苦，允就去洛阳待一段时间。哀家在那边有一处庄园，都已经打点妥当，你尽管安心住着，待风声过去，一切尘埃落定，自会让卓青风风光光的接你回京。”

安国公夫人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后害怕她阻挠孟氏那个贱人抬平妻，挡了安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便将她打发出去，省的在她面前碍眼！

此刻的她满心的愤怒无从发泄，也不想着礼数不礼数了，径直站起身大跨步出了宫，只留给太后一个怒气冲天的背影。

一直跪在地上给太后捶腿的崔梦宜见状，柔声说道：“姑母莫要烦忧，母亲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待她回去想清楚了，自会感谢姑母的。”

太后摇头，叹道：“她怨哀家是正常的，谁也不会愿意放弃手中的权柄，只是身在家族当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不可任性妄为。”

她摸了摸崔梦宜的发顶，面色慈爱：“还是咱们小五最懂事，最得姑母的心。说起来，虞庆侯虽是武夫，但他那长子章启着实不错，大业四十七年的□□，文武双全，小五觉得他如何？”

崔梦宜一听，心里咯噔一声，这是眼见哥哥不成事，想拿她去换崔氏的泼天富贵。

她闪了闪眸子，故作为难到：“可他已经娶了妻，似是柳氏旁支的女儿？与河南道节度使柳杰柳大人，乃是同宗。”

太后面露讽刺：“什么同宗不同宗，罪臣之女罢了，不足为惧。当年柳杰大义灭亲，因怜惜于她才放她离开，只不过没想到会被章启看上。你若是去了，定然是要贬她为妾，你做正头娘子，哪儿能让她爬到你的头上。”

说得好听，贬妻为妾，何等无耻，传闻虞庆侯世子章启于妻子极为恩爱，若她真的嫁了，定然不会得什么好脸色，崔梦宜心想，她若能嫁给三皇子，对崔氏而言也是有益处的，重要的是她爱慕三皇子，左右都是要牺牲婚姻，不如选择三皇子，至少将来还有做皇后的可能。

她依偎在太后腿边，做一副小女儿状，撒娇道：“姑母，小五才不要嫁人，小五就想陪着姑母一辈子，小五是真的舍不得姑母。”

太后抚摸着她的乌黑长发：“哀家知道你觉得委屈，你是咱们崔家这辈儿最好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诗词歌赋手到擒来，配这世间最好的男儿都使得。可如今章麓秘密离京，在平原郡给了李鹤霖太多助力，还查到了崔家的隐秘，这些隐秘足以让崔家万劫不复。如今崔家被推到了悬崖口，若不能及时搭桥，安国公府这条大船怕是要翻。你放心，今日你嫁了章启为妻，哀家保证，几年后，你便是幽云十六州真正的大夫人。”

伴在一旁的嬷嬷听见这话，便知道两人要谈秘事了。她在香炉里又加了两成香料，轻轻摆手，带着宫女太监退了出去。

崔梦宜眼眸微垂，嘴角含笑：“姑母，范阳那么远，将来若是到了那里，想再见姑母便难了，小五哪里舍得。”

“哎，姑母又何尝舍得啊。”太后轻轻抱住崔梦宜，就像还在邓州时一般：“当年姑母出嫁时，也是百般的不愿。哀家是知府嫡女，嫁与一个秀才是怎么都觉得委屈。可哀家的祖父却说，此子肖他，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伟业。你瞧，如今哀家不就成了这大梁的太后，享万人敬仰。你将来也定能像哀家一样尊贵，做幽云十六州的女主人。”

崔梦宜抿了抿唇，做出一副羞怯模样，娇嗔道：“可章启毕竟不是虞庆侯所出……若将来陛下忌惮虞庆侯，找了理由削藩收爵，那章启成了庶民，小五该怎么办呢？而且，小五听闻那世子夫人脾气颇为暴躁古怪，这后宅女子的荣辱皆看主君的宠爱，小五嫁过去怕是很是要被她磋磨一番。”

太后垂下眼眸，掩去眼神中的讽刺：“你放心，陛下不会虞庆侯的夺爵，而战场上刀尖舞剑，他能活多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待他死后，章启的身世就是握在我们手上的把柄，他不敢对你不好。更何况，陛下那边想削藩也得问问崔家同不同意。”

必定？为何？崔梦宜心中一凛，太后为何如此肯定，难不成陛下还有什么要命的短处握在她手里？

这段时间，鲜卑与高句丽攻破辽西，一路打到平州，章启率部奋力抵抗，打了不少胜仗。捷报传入京中，获得连番称赞，如今章启的名声确实颇大。听闻其武艺高强，一柄玄铁长枪能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京城茶楼常说古马坑之战，将章启形容成战神在世，比之战死的前任世子——虞庆侯次子章云峰，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书人为吸引听众，自是会夸张许多。不过，崔梦宜相信无风不起浪，章启定是在兵法、武学上颇有造诣，又立下战功令人信服，才会有如此威望。

太后想用这种方法彻底将章氏拴在崔家的战船上，掐掉章麓的心思，以从根本解决德州的隐患，真的能行吗？

如今陛下将父亲禁足，她今日是半作宫女才能混进宫里，根本不是长久之计，日后若太后这边有变故，她连知道都不知道，又何谈应对？

这般一想，崔梦宜更加坚定令太后打消念头的决心。

崔梦宜的沉思状被太后看在眼里，她知道跪在腿边的姑娘想歪了，不过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想的多路才能走得长远。只不过，章麓的婚事已经在陛下那边敲定了，她实在做不了主，便只能打章启的主意。崔梦宜嫁给章启势在必行，容不得她拒绝。

她拍了拍崔梦宜的头，叹息道：“你来到哀家身边已经五年，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如今……你也到了想看人家的年纪了。还在闺阁的时候，哀家想，这世间只给男子封侯拜相的权利，却不给女子大展才华的机会。直到看见了你洛阳姐姐，凭女子之身得‘定国’二字，何等的荣耀。哀家相信，凭你的天资聪颖，定也能如你大表姐一般，成为这世间能与夫君比肩的女子。”

崔梦宜眸中闪过暗芒，与夫君比肩？不，这格局未免太小气了些。她要与这世间权势最大的男子比肩！

太后抚摸着崔梦宜白皙的脸颊，眸色平静的继续说道：“世人皆言，女儿家一辈子若能做到皇后的位置上，便是极致，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谁之下？皇上还是太后？你听听这话多么的可笑。做了皇后不过是从一个十丈见方的阁楼，移到了一间辉煌的宫室，还不是要与女人斗。可总与女人斗算什么本事，哀家要的权柄，不是指挥后宫女人的微末权柄，不是乞怜男人得来的权柄，而是以强弱论成败、号令天下的权柄。”

她的目光变得深沉，手指缓缓掐住崔梦宜的下巴。

“你看看崔家的这些男人，哪个比得上咱们女人。一个个不是沉迷酒色，就是刚愎自用。全都要靠女人来维系国公府的体面，路上随便拉个乞丐都比他们有魄力。”

崔梦宜被捏的疼了，却不敢开口。这会儿太后的目光凌厉，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无可自拔。

“乱世当以强者为尊，别看这天下现在姓李，日后姓甚还得两说。男子可登庙堂女子又为何不可？记住了，别人可以觉得你弱，但你不能看轻了你自己。你可以怒、可以叹，但唯独不可悔、不可哀。你放心，哀家将你嫁去范阳并非穷途末路，而是柳暗花明。将来时机一到，崔氏崛起，便是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就算你想丢了章启另嫁她人，亦或者自己封侯拜相，做天下第二个上官婉儿都可以。”

封侯拜相？她哪儿有这个能力！此番话说白了不过是虚谈！

崔梦宜手上一抖，捏腿的力道没控制好，疼的太后猛然回过神来。

她目光晦涩的看向崔梦宜，松开手指，瞧着她脸上深红的指痕，没有说话。

崔梦宜强行稳住颤抖的心，嘴巴闭的死紧。

宫里静的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久到崔梦宜觉得腿都要没有知觉的时候，太后终于再次开口：“小五，你记得，无论谁做皇帝，崔家都绝不能倒。”

“是，小五谨遵姑母教诲。”崔梦宜柔声说到。

待日头西落，崔梦宜终于走出了慈安宫。

她在台阶下前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红墙金瓦，第一次发觉这她做梦都想留下的地方，是能逼疯一个人的。

她默默的做了一个决定，在小黄门的帮助下悄悄从狗洞钻出去后，随便进了一家布行，换了一身低调的裙装转去了卫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