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夕我失忆了 第4章 第 4 章

“所谓离魂症，是指有神气不宁，每卧则魂魄飞扬，觉身在床而神魂离体，惊悸多魇，通夕不寐。”

秦院首语气颇为高深，“《辨证录·离魂门》：“人有心肾两伤，一旦觉自己之身分而为两，他人未见而己独见之，人以为离魂之症也；《世说新语》亦有记载：殷仲堪父……”【1】

裴珩打断他掉书袋，“可有得医？”

秦院首道：“老夫可先开几副活血化瘀的药方来，待娘子额头的伤彻底痊愈，再另行开方。”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裴珩听完后，问道：“不知这得了离魂症可会性情大变？”

淡烟与轻云闻言，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害怕。

小姐自幼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教养长大，性子难免有些骄纵。后来家中遭难，遭了不少的罪，成婚时还背负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姑爷的母亲云阳县主一直瞧不起小姐，那些出身名门的妯娌亦是处处针对小姐，姑爷又年长小姐许多，听说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小姐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性子，逼着自己变得温婉贤淑，努力学着做好一个好儿媳，好妻子。又哪能想到辛苦瞒了三年，一朝得了离魂症后竟然将自己的真性情暴露在姑爷跟前。

淡烟生怕姑爷得知真相后要赶自家小姐走，不等秦院首开口便道：“我们小姐自幼温婉贤淑，定是得了离魂症才会如此！”

秦院首沉思片刻，也道：“有些杂记里确实记载过一些得了离魂症的人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比如原本愚蠢的变得聪慧无比，精于计较的变得乐善好施。再加上我替娘子把脉时，发现娘子心中早就积郁良久，想来如今得了病症，借此机会宣泄罢了。”

裴珩未再追问下去，让轻云随他去拿药。

轻云前脚刚走，云阳县主院子里的婢女过来：县主请主君过去一趟。

淡烟生怕姑爷又像从前那般弃小姐不顾，悄悄地觑了一眼姑爷。

神色淡然的姑爷道：“请母亲稍等，我迟些时候过去。”

淡烟松了口气，悄悄退出屋子。

裴珩想要将小妻子放在床上，可她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前襟不肯松开。

像是怕极他离开。

裴珩伸手抚摸着她湿润苍白的面颊。

她一向比江南女子还要温婉，比帝都女子还要矜持，这还是成婚近三年来，他头一回见到她如此失态，想来定是怕……

裴珩就那么抱着自己的妻子，直到绿纱窗前的光一寸寸短下去，他动作极轻地掰开她的手指，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盖好棉被，方才出门觑。

守在门口的淡烟一见姑爷自屋里出来，立刻跪下，求道：“姑爷，当初沈家举家被流放，小姐得知后差点半条命都没了。如今小姐得了离魂症，那些叫她伤心的事儿也一并忘了，奴婢心里想着，若是小姐迟一日知晓，便能多快活一日。求姑爷成全！”

小姐这些年过得实在太苦了，若是不记得能活得高兴些，那她宁愿小姐一辈子都不记得。

凭她同轻云二人，此事必定瞒不下去，可若是姑爷出面，府中上下就无人敢在小姐面前多嘴。

姑爷沉默片刻，冷冷吩咐，“好好照顾她，万不可再出岔子！”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冷寂的院子。

*

正院。

天还未擦黑，廊庑下就已经亮起一排精致华丽的宫灯，将偌大的院子里照得亮如白昼。

屋子里，云阳县主懒懒地歪在坐在临窗的榻上，脸上挂着慈爱的笑意。

她着了一身家常的靛青色绣云纹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快要五十的年纪，因保养得宜，瞧着也不过四十出头，眉眼处依稀可以瞧出年轻是个美人。

一身着大红色箭袖，头戴珍珠抹额的美少年正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裴珩一入廊庑，就听见东屋里传来的说笑声。

打帘的婢女正欲通报，却被他制止。

他在廊庑站了约有半刻钟的功夫，方抬脚入了屋子。

里头正在说笑的两母子一见到他来，立刻止了话头。

暖意融融的气氛因他的到来似乎一瞬间凝固。

少年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向他施了一礼，“大哥哥好。”

裴珩看也未看他，向已经端正身子的云阳县主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两母子不冷不热的寒暄几句后，裴珩看向仍站着的少年，冷冷道：“昨日陈夫子见着我，问母亲身子可大好。”

云阳县主不解，“这是何意？”

裴珩道：“你自己说。”

少年一脸不服气，“我不过就是同他告假一日，谁叫他非要问东问西，我只好推说母亲着了风寒。”

云阳县主眼前发黑，“你怎不说我两眼一闭就去见你父亲！”

“呸呸呸，大吉大利！”少年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母亲不知那陈夫子有多严苛，四书五经我早已倒背如流，他还不依不饶，前日我不过在课堂上同人说了两句话，他非说我态度不端，罚我站在太阳底下站了半个时辰，晒得我脸至今还疼。若是将我晒伤，帝都还有哪家姑娘能瞧上我。”

一番话，就连屋里服侍的婢女婆子都笑了。

云阳县主也心疼幼子，“那个陈夫子确实严苛些，娘也有些烦他……”话未说完，又见长子望着自己，轻咳一声，“那也不该！若是再有下回，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少年立刻乖巧地应了声“好”。

云阳县主又对长子道：“宁世子送了一只鹿来，我叫人炖了鹿肉，待会儿你留下来用饭。”

裴珩应了声“是”，视线方落在幼弟腰间。

对方的蹀躞玉带上别了一把镶嵌了绿宝石的弹弓，极为轻巧别致。

“这是宁家世子赠予我，我也不好不收！”少年忙将弹弓上收进衣袖，笑眯眯地望着他，“母亲不许我打猎，我只坐在马车里瞧着他们玩。”

裴珩不语，淡淡地扫了一眼他虎口处的一抹红痕。

少年心里一颤，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慌，忙道：“那我先回去换衣裳，待会儿再来。”

云阳县主嘱咐，“外头冷，待会儿来的路上，叫服侍的小子给你披件氅衣。”

少年应了声“好”，逃似的出了屋子。

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更加沉寂。

云阳县主觑了一眼长子。

正襟危坐的长子静静地吃着茶，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静沉郁，叫人都不知该如何与他说些知心话。

自从亡夫十七年前去世后，年仅十一的长子将整个家扛了起来，不到而立之年已经位极人臣

帝都无人不羡慕她生了一个好儿子。

她自己自然也是引以为傲，只是长子的性子实在闷了些，不似次子那般没心没肺，更不似幼子这般会哄人。

尤其这两年年纪渐长，他城府愈发深沉，也越来越不近人情，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同他说话也得思量再三。

云阳县主一时竟忆不起他幼时的模样。

仿佛，他天生便如此。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当初在沈家获罪时竟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封婚书，说父亲在世时，早与将他与沈氏指腹为婚，请求天子赐婚。

她得知消息时，先帝赐婚的旨意已送到府中。

她难以置信地将那封婚书翻来覆去瞧了几十遍，上头的字迹确实是她亡夫的不假。

云阳县主至今都未想通，这纸婚书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就连她这个当娘的都不知。

问他，他仍是一贯的话少：儿子自有道理。

有什么大道理她不懂，她就只知天底下断然无儿子瞒着老娘娶亲的道理。

更何况还是一罪臣之女！

云阳每每想起此事，心里仍堵得厉害。

她按捺住心底的不满，尽量心平气和：“沈氏醒了？”

裴珩颔首，将小妻子的病情简要说明。

云阳县主幼时养在宫中，什么争宠的手段没见过，一点儿不相信沈氏得了离魂症，眉头微蹙，“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为了不让夫君纳妾就要死要活！”

裴珩摩挲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神色淡淡，“只是不小心跌倒罢了。”

这话云阳县主一个字都不信。

前些日子，她同沈氏提及要给长子纳妾一事，沈氏当时还应得好好的，可转头就出这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到底是边疆长大的，教养比不得帝都的贵女。

只是，这话实在不好当着长子的面说出来。

“最要紧的是子嗣！”

云阳县主忍不住道：“素宁虽是新寡，但也未生养过，给你做贵妾也不算埋没你。”

裴珩蹙眉：“如今沈氏得了离魂症，儿子实在无心思想这些。儿子还有公事要处理，今晚就不陪母亲用饭。”顿了顿，又道：“沈氏并不知娘家流放一事，还请母亲传令下去，让府中上下莫要在她面前说漏嘴，否则严惩不贷！”说完，撂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告辞。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院中，云阳县主才回过神来，问自己的陪嫁婢女陈嬷嬷，“他心里是不是为着沈氏怨我？”

他是主君，这府中上下哪个敢不听他吩咐，他特地让她传令，摆明是怕她在沈氏跟前提及此事。

“怎会，”陈嬷嬷忙劝，“这满帝都，再也寻不出比咱们大公子更加孝顺懂事儿的郎君。”

“我心里自然明白他再孝顺不过，只是，”云县主叹了一口气，“前几日我说要为他纳妾，他明明应得好好的，沈氏这一病，他立刻又改口。”

“大娘子受伤同县主有什么关系，”陈嬷嬷安慰她，“更何况，公子也不小了，跟前至今没个一男半女的，这也怨不得县主着急。”

这话说到云阳县主心坎里去了，说到底还是沈氏无能，连个孩子都生不出！

话虽如此，长子的吩咐却不能不照做。

她交代几句后，吩咐，“你明日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反正，她怎么都不信，这跌一跤还能跌出个离魂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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