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椒婧面有愠色,领着邢嬷嬷及一众婢女赶往逸风苑,誓要把这个儿媳妇教训妥帖了。
子嗣之事事关重大,即便是她搬出国公府来也没用。可不能让自己儿子再受她摆布了,都是平日惯得,她做不了恭顺贤淑的媳妇儿,起码不能阻碍她祁椒婧作为一家之母的威严。
一行人火急火燎进了逸风苑,却发现院子内冷清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祁椒婧皱着眉看了一眼只打扫了一半落叶的院子,心里忽然觉得自己儿子堂堂一个侯府世子,居所竟然连伺候的下人都敢如此这般怠慢,果真是姜淮玉这个女主人当的不行。
她提起裙摆跨过稀疏的落叶朝裴睿的书房走去,一面吩咐婢女道:“去里面叫姜淮玉过来。”
“是。”婢女领了命忙碎步往后院跑去。
裴睿的书房里倒是整理的妥帖,打扫得纤尘不染,书案上香炉里一缕细烟袅袅,淡淡的冷檀香飘来,祁椒婧这才稍稍平息了些怒火。
她的脚步也不知不觉放慢了些,漫不经心地四下扫视这间书房。
裴睿的书房很大,古色古香,一应陈设家具都是上好的。书架上的书册都按顺序摆得规规整整,阳光从敞开的窗外照进来,几只鸟儿在窗外青竹间叽喳叫了几声。
这里仿佛与尘世烟火隔绝一般,祁椒婧以前没发现,今天这里没人,却忽然觉得裴睿日日一个人住在这里清心寡欲,难怪他和姜淮玉这些年都没有子嗣。
倏忽间,她的视线落在窗前案几上的那封奏疏上,鬼使神差的,她竟伸手拿了起来。
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祁椒婧瞬间就僵住了,捧着奏疏的手不住颤抖。
她忙不迭又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又拿给身后邢嬷嬷看,才想起她识不得几个字,又从邢嬷嬷手中夺了回来。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这上面说了什么吗?”邢嬷嬷关切地问道,不知为何夫人如此大惊失色。
祁椒婧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扶着榻旁扶手坐了下来。
这一会子的功夫,她心中已从最初的震惊,到被姜淮玉气得半死,只想冲到萧言岚府中大骂一番,再到觉得这样也不错,他俩和离,自己就可以给裴睿找一个自己属意的儿媳妇,再也不用和萧言岚那家子人有什么瓜葛,或许不久便能抱上孙子孙女,享齐人之福了。
记得当初,姜淮玉初嫁进来,没缘由的就生了一场病,整个人十分虚弱,在院子里将养了一个月才出来见人。她后来问过了太医,太医虽说得十分隐晦,但意思却十分明白,姜淮玉的身子太寒,怕是不容易得孕。
那时她只是将信将疑,毕竟她先前瞧着她身子骨倒是还好,是以嘱咐下人常常给她熬药膳,想着她将养好了应该就无事。
可是,还是太医看得准,果然她三年都没得。
祁椒婧忽又担心和离对裴睿的官声以及前程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心中翻江倒海,不知如何抉择,只觉得脑袋生疼。
她闭着眼长叹了一口气,还未睁开眼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于是忙不迭把奏疏放回案上,整了整衣裙,端着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子,漠然地看着书房门口。
姜淮玉穿着寝衣披着件披风就来了,头上没有饰品,脸上没有上妆,但一双眼睛清澈灵动,素面朝天却挡不住她一副天生的好皮囊,清丽脱俗,全然没有已为人妇三载的感觉,还似少女一般。
倒是看不出哪里病了。
姜淮玉进门来,刚要朝祁椒婧福身就听她冷冷先开口了:“这是你自己提的,还是睿儿?”
姜淮玉一进来就已经看到了祁椒婧身旁放着的奏疏,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还是不紧不慢地朝她福身施了一礼,而后才淡淡答道:“是淮玉自己提的。”
她已经不自称儿媳了。
虽然猜到了是这样,但是听姜淮玉这么不咸不淡的说出来,就让祁椒婧听着难受气堵,毕竟文阳侯府在长安城也是名门望族,世子夫人的位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让她说的好似她完全看不上似的。
就这样,两个人干对着,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室内安静得十分尴尬,气氛却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
姜淮玉虽没做好现在就让侯府知道这件事的准备,但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与裴睿和离是她自己下的决定,离开侯府也是迟早的事,况且,和离与否并不只是她和裴睿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其中还牵涉到侯府、国公府,甚至圣人。
他们早些知道也好,反正正合了祁椒婧的心意,她明里暗里对自己这个儿媳妇的不满她心里都清楚,只是她从不曾放在心上,以前是因为心里只装得下裴睿一人,对旁的都不甚在意,如今,她心中不再有裴睿的位置了,自然,就更不会放在心上了。
只是,话虽如此,一想到自己三载光阴虚付,饶是她再如何不想在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与难过的。
姜淮玉抬眼看了祁椒婧一眼,不知为何心忽然软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曾经是想把祁椒婧当做母亲的,也是把侯府当做自己的家的,毕竟当初嫁给了裴睿,就要一生一世和他在一起,将他的家人视若自己的家人。
虽然除了老夫人之外,其他的人对自己都不冷不热的,但她心底里还是想要融入这里,毕竟嫁了人,夫家便是自己一辈子的归宿。
想到此处,姜淮玉眼中不知不觉含了泪水。
祁椒婧又扫了一眼奏疏,此时,她才发现上边只有姜淮玉的签字,她怀疑地看了姜淮玉一眼,忽然心中一动,问道:“睿儿还未看过?”
“看过了。”姜淮玉如实答道。
祁椒婧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眯着眼看着姜淮玉,问道:“他怎么说?”
姜淮玉不知该如何回她,昨日把和离奏疏给裴睿时,他看向自己的神色,以及后来夜里他来卧房中过夜,使得她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裴睿也许不会这么轻易放自己离去。
但她不能这么答祁椒婧,姜淮玉想了想,只答道:“裴郎说要考虑一下。”
祁椒婧冷哼了一声,笑道:“他还要考虑什么?”
虽然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只是如此直白的嗤之以鼻,倒是令姜淮玉有些措手不及。
“待他回来了让他去善明堂找我,”祁椒婧从榻上站起来,丢下一句话,“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若是回来了也一并过去,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邢嬷嬷心领神会,取走了案上的奏疏,跟在祁椒婧身后离去。
“是,母亲。”
姜淮玉暗暗叹了口气。
祁椒婧走后,姜淮玉独自在裴睿的书房里待了一会儿。
这里的每一处都有裴睿的影子,他在书桌后练字,在书架前翻找书籍案牍,坐在窗下饮茶,倚在榻上小憩……
从今往后,再来这儿的机会便不再有了,现下趁着他不在,姜淮玉想好好看看这里,虽然裴睿不爱自己,虽然在侯府备受冷待,但自己曾经对他的爱却是真真实实不掺半点虚假的。
她曾经爱他的所有,他的冷静自持,他的诗书满腹,他的眼睛,他的头发,他的声音……即使如今要离开了,想起他,也仍是记忆中的模样。
或许这样最好,在两人未撕破脸之前,退出彼此的生活,待来日年老,他若有一日想起自己的结发妻子的时候,那个她还是一副春光明媚,在后院里等着他归家,看到他笑逐颜开的模样。
白皙纤细的手指缓缓拂过裴睿坐过的木椅,拂过书案上的镇纸,姜淮玉唇角微微翘起,露出温柔的笑,这青玉竹节镇纸陪着他的时间比自己还长,以后也许还能陪着他更久,如果他不会睹物思人一气之下把它扔了的话。
青梅静静站在书房门外等着,也不催她,知道她这主子最是念旧,虽然下了这么大的决心,但心底的感情却不是那么容易想撇清就撇清的,只有待离开侯府之后,时日长了才能慢慢将这里的一切忘记。
姜淮玉没有在书房待太久,生怕裴睿今日会忽然回来的早了,或许是因为此事,她已经有些紧张再见到他的面了。
这紧张,与曾经要见到他时的忐忑心情全然不同,曾经是带着欢喜的忐忑,如今,却是尴尬的、希望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的。
回到后院,姜淮玉心中忽然又胡思乱想起来,生怕祁椒婧拿了和离奏疏之后会有什么不妥,顿时有些不安。
可是现在她除了等待也不能做些什么,姜淮玉便只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四处看看还剩下什么物件需要处置的。
时间一晃,天色渐渐开始暗了下来。
厨房按时送来了晚饭,青梅与雪柳在厅内摆上饭菜,姜淮玉坐下吃了。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菜,时不时朝外看。今日的饭菜做的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她却嚼不出什么味道来。
忽然外头传来人声,姜淮玉刚停下筷子,就见小翠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夫、夫人,”小翠紧张的有些结巴,“宫、宫里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