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
小兰抬头往天空一瞧,暮色之下,天色昏暗,此时月未明,日已落,倒是看不清夜间会不会有雨,一时不知小翠何意。
两人找到了衣箱,擦拭干净后抬到正室,青梅与雪柳继续一件件将衣物展示给姜淮玉看。
数轮过后,有幸被留下的衣物寥寥无几,都是这些年郡主找人为她做的,是她年少时喜欢的风格,嫁给裴睿之后就不再穿了,所以看着还同新的一样。
“没有了。”青梅偷偷叹了声气,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已经筛选过一遍了。
姜淮玉从最初见物感怀,到后来只短暂的回忆就决然放下,即便如此,这样每一件都要思量片刻,她心中其实也早已累得很,便吩咐伺候洗漱,去歇下了。
裴睿从善明堂与他父亲母亲用过晚膳回来,心中十分沉重,他站在书房中,透过窗牖看向后院,此时寝房的门关着,已经熄了灯,里面黑暗一片,仿若前几日姜淮玉还未回来时的样子。
他视线移至墙上挂着的那幅鸿鹄图上,脸色黯然,朝怀雁吩咐道:“去查,夫人与她这个表哥,究竟有何细故。”
翌日天刚蒙蒙亮,姜淮玉却早早就已经醒了。
只不过十日未回来,对这里竟生出了一种陌生感。
透过青纱帐望出去,朦胧暗色之中桌椅、摆件的轮廓却无比清晰,这是她数年来最熟悉的场景,每一个独眠的夜晚,她都曾睁着眼看着这房间,有时期待裴睿会忽然过来,但多数时候只是淡淡地,想着一院之隔的书房里,裴睿此时是否已然熟睡,他的梦中有没有自己。
姜淮玉坐起身来,轻声下床,自己取了件外衫披上。
这一点细微声响却惊醒了外间守着的青梅,她点上蜡烛进来,见姜淮玉静静坐在窗前贵妃榻上,身上只披了件薄衫。
青梅将屋内灯火悉数点上,室内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反衬的外头的天色更暗了些。
姜淮玉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案几上微微晃动的烛火,知道今日裴睿要上早朝,窗外钟声才刚响起,想来此时裴睿正起床更衣吧。
不知为何,想到他,她心中的波澜越来越少,及至此时,仿若只是因着往日的习惯才想起他,可是他对她来说却已似一个陌生人,与她并无干系。
又或许只是因着刚起床,脑子还有些迟钝吧?
昨日狠心丢弃的衣物,就像一场洗礼,洗去了她心里对他还存着的那些回忆,美好的,悲伤的,所有的回忆。
今日还需再处置些杂物、首饰,这些身外之物便再也没了他的影子,待和离之后,两人便是真的两清了。
雪柳她们也都起了,打着呵欠进来,她随手拨弄了一下炭火,让小翠小兰添些炭,便进里屋去帮姜淮玉梳妆更衣。
青梅站在姜淮玉身后,檀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及腰的青丝,看着镜中的她,忽的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一日,现在看来,她如水双眸竟比之明亮许多。
管他什么流言蜚语,只要她身子好,心情好,什么都不重要了。青梅心中暗自高兴,脸上也浮上了一抹浅笑,如瀑乌发握在手中,如丝顺滑。
天渐渐亮了起来,姜淮玉按例去善安堂给老太太请安,或许今日便是最后一次了,老太太平日待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她年纪大了,平日只待在侯府里极少外出,她这一离去,就不知此生何时还能再见上一面了。
姜淮玉叹了声气,待裴睿下午散值回来她便会同他说清楚,只要他签下和离请疏,母亲便会亲自进宫面呈圣人。
那以后,她便与裴府再没了干系。
善安堂中如往常一般,这时候已经聚了侯府的许多女眷,大家一见姜淮玉来了,顿时停下了交谈,厅内突如其来的静默明晃晃地把所有人脸上写着的尴尬放大了数倍。
姜淮玉早料到了这场景,便装作什么都没察觉,还是按例向老太太和三位夫人请了安,老太太笑呵呵地拉着她的手,拿了块蜜饯放进她手里,说是特地留给她的,姜淮玉不禁有些难过。
她手中攥着蜜饯,谢过老太太,像往常一般站到了祁椒婧身后。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又重新交谈起来,却不似从前那般自由,总是偷偷往姜淮玉与祁椒婧这边瞥。
祁椒婧简直要被这个儿媳妇给气死了,她回娘家这么些日子,自己已经被老太太问过好几次了,现下老太太定是想等着其他人走了之后好再细细过问。
姜淮玉木然站着,心不在焉,她今日还有许多事,她想在裴睿回来之前把屋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筛一遍,兴许并不会留下什么,毕竟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渗透着裴睿的痕迹。
站了一会儿,姜淮玉便托辞身子不适回了逸风苑,留下祁椒婧在她身后干瞪眼却奈何不得。
逸风苑中,一切还是从前一般,书童在书房里擦拭书架,小厮在院内清扫,安静又从容。
姜淮玉站着看了一会儿,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的简单的景象,此时看来竟让人心酸地有些怀念。
回到后院房中,她随意吃了些点心茶水,便让青梅将所有的物什一件件拿来过目,除了裴睿的东西。
毕竟这房间本就是他的,她不过是嫁过来之后占了他的卧房,里面还有很多原本属于裴睿的东西,她无权处置,也没必要处置,待她离开之后,自己也看不到他的东西了。
架子上许多的摆设都是裴睿的私人物品,曾经她爱屋及乌,一直都把它们当宝贝一般,总是叮嘱她们擦拭的时候小心着些,现在却只是淡淡一扫而过,不想在脑中再留下记忆。
青梅先是拿来了一只白瓷瓶,那是姜淮玉用来插花的,春插桃花,冬月插梅,也是她白日闲来无事靠在美人榻上思念裴睿时眼中见的最多的物件,这一看,自是勾起了往日愁思。
姜淮玉摆了摆手,青梅会意,将它放入了木箱中。
鎏金香炉、鸳鸯烛台、紫毫墨砚……但凡是她自己花钱置办的,无一幸免,全都进了木箱。
青梅只犹豫看了一眼案上的茶盏,便听姜淮玉说道:
“那套青瓷茶具是裴郎的,我来之前他就用的,放着吧。”
青梅笑了笑:“婢子有些都记不清了,夫人却都还记得。”
“自是记得,”姜淮玉眼神黯淡无光,懒懒扫了一眼茶盏,道:“这屋里的东西,我每一样都记得,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想把它们都处置了,来日不再有任何牵扯。”
接下来青梅将妆台上的饰物一样一样呈了上来,姜淮玉只留下了一些平日很少用的,其余的全都装进了木匣,待离府之后差人拿去处置了。
这其中唯一让她心有戚戚,难下决断的,便是裴睿送她的那支点翠镏金花簪和白玉梳背。
这点翠镏金花簪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这几年日日戴着,乍一见竟有种故旧的亲切感,仿佛它早已是自己的一部分。
见姜淮玉眉头紧锁,迟迟不语,青梅与雪柳也不敢说话,室内静可闻针。
良久,姜淮玉才开口:“上回从慈恩寺求来的荷包呢?一并拿来吧。”
青梅走进里间,在衣柜最深处摸出了那只送子观音殿求来的荷包,金色锦缎摸在手里让人难过,原以为是她心里的寄托,没曾想却是两人形同陌路的起点。
她缓缓走来,将荷包拿来与花簪和玉梳背放在一处。
姜淮玉长长叹了声气,道:“既是裴郎送的,我也不想见它们流落市井,总觉得不知来日会落于何处,你们说,该如何处置?”
青梅从昨日就觉得许多她不要的东西,在她看来都好端端的不必处置了,不过既然她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了,只要她心情好,便是踩碎了也不可惜。
但她既不愿意处置了郎君的心意,定也是不愿丢弃的,着实是有些难办。
“要不送人?”青梅试探着问道。
“送谁?”
若是送给相识的人,往后再见难免又勾起愁绪,所以,送给不会再见了的人?
此时恰巧小翠与小兰拿了些新鲜水果进来,姜淮玉的视线随着她二人轻轻一扫,心中一动,不若就将它们留在这逸风苑好了。
这里,她以后必不会再来了。
待小翠小兰将鲜果放在案上又出去了之后,姜淮玉才对青梅道:“过几日走之前,送给她们吧,也算是主仆一场。”
青梅了然地点了点头。
*
午后,裴睿在御史台闲来无事,便闲步逛到秘书省去看他上回送过来修复的真迹残卷。
路上,怀雁将他打听到的关于姜淮玉的表哥方京墨之事一一向他禀报了。
“方京墨,字长翰,太原府人士——”
“等等,”裴睿打断他道,“字什么?”
“长翰,”怀雁一字一句答道,“短长之长,翰墨之翰。”
裴睿听清了,不禁冷笑一声,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人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