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雷雨滂沱,天光大亮后的山脚下,被洗刷过的葳蕤丛生的草木还含着宿雨留下的珠露。
女子失踪这种有毁名节的事情不便张扬出去,昨夜高舒光吩咐过宫女,若有人问起永安侯府三少夫人人在何处,就说人在她这儿,代为隐瞒此事。
故而陆襄今早骑马赶来时走的是不惹眼的小路,浑身都沾上了道旁沿途草木上的雨水,浑身像是也淋了一场雨,湿漉漉的,外衫贴在身上。
推开驿站客房的门后,他脚上如同灌了铅,脚步停在了门口,穿堂的林风吹得他身上阵阵发冷。
陆寅将柏生带来的干爽衣物换好,听到弟弟赶来,不紧不慢系好了衣裳,看向弟弟脸上由茫然、疑惑到慢慢震惊而惨白下来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心中信誓旦旦地想,他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弟弟的事。
如果说喜欢上弟妹的起由是她成婚前酒楼那晚与他的阴差阳错,尚有情可原,那现在呢,他如此卑劣,故意在弟妹身上留下会让弟弟误会他们昨晚发生了什么的红痕,故意引弟弟过来撞见眼前这一幕,又算什么呢……
昨晚是个意外,令芙失踪被劫是个意外,弟弟醉酒而他却恰好赶到是个意外,她跳入水中是个意外,他救下她后到山洞躲雨也是意外。
甚至就连他和她之间最后一道模糊的窗纸被点破也是个意外。
他原先计划好的一切,忽然就不作数了。
他见过弟弟昨晚为情所困借酒消愁的模样,既然这道伤疤迟早要被揭开弟弟迟早会痛的,他一味隐瞒此事,隐瞒自己对弟妹的觊觎,来日岂不是会让知道真相的他更痛?
既然她对弟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想要拆散这桩婚事,唯一的阻碍就是弟弟自己。
那就让弟弟自己将这份错误的感情尽早消磨尽吧,怀疑的种子早已经埋在了弟弟心里,只是从前他刻意在弟弟面前否认遮掩,如今不管是怀疑还是误会,隔阂一点点加深,若弟弟自己放手,也免了一些麻烦。
何况痛苦的难道只有弟弟一个人?他被她欺瞒至今,看着她和弟弟“恩爱”,形影不离,心中的痛楚和酸胀只能深埋于见不得光的阴暗处。
他如今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抛去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他陆秉行,本质上就是一个觊觎弟妹的禽兽。
但他收不回手了,他处处替弟弟着想,为他操劳了十几年,凭什么不容许他做一次恶人,只是一次而已,他所求的,只有这一件事。
客房中窗户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风声,那一股由情.药所从令芙身上催发出来的绮香一整夜仍未消散,越靠近床帘低垂的地方,愈发明显。
陆襄大脑一片空白,来的路上他还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不要再因为一些误会猜忌自己的妻子和大哥之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
可眼前他亲眼看见的这一切,该如何解释?
为什么他走进来的时候大哥光.裸着上身,身上还有类似于抓痕的痕迹,为什么榻前的帘幔垂得这样低,妻子的一只手从帘隙间无力地垂下,房中还残存着遮掩不住的,属于妻子动.情后才会有的体香。
他无视屏风旁的兄长,慢慢走到了垂着帘幔的榻边,手捏住帘角,才发觉自己浑身冒了一层冷汗,手心一片冰凉。
他迟迟不敢掀开帘子,不敢想会看到什么,阿芙昨晚和兄长,是不是真的因为中药而睡在了一起……
“逸行,”身后突然响起兄长的声音,陆襄乱成一团的心绪根本发不出任何回应他的声音,他背对着兄长,只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听兄长道,“弟妹昨晚中了药,有落水淋了雨,方才郎中来过了,人还昏睡着。”
兄长的声音如此平静而坦荡,陆襄慢慢转过脸去,见大哥皱了皱眉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陆襄脑子里很乱,好像已经默认了阿芙和大哥昨晚不得已发生过什么了,但他看到大哥面上并无异色,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宿醉人还不清醒,根本无法弄清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听见自己嗓子有些干哑,然而这句话问出口,心立刻跳得很乱,生怕大哥的下一句话就是告知他他最不想见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陆寅薄唇微抿,心中闪过几份愧疚,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残忍,但他还是故意装作不懂弟弟在想什么,故意不解释,只是说:“两个黑衣人劫持了弟妹到了北山,你醉了,我便带人来寻弟妹。还好赶到的及时。”
陆襄想听的不是这些,他追问:“那昨晚……这么大的雨,大哥你带阿芙去了何处?”
陆寅隐去了确认令芙身份的那一段,将昨晚在山洞避雨和今早下山来驿站的事情说与弟弟听。
陆襄目光垂在地面上,沉默良久。
“逸行?”
“大哥!我知道了,不用说了,”陆襄忽然抬起头,急忙打断大哥的话,面上露出一个略显凄然的笑来,“我看禁卫的人还在外面,想必大哥还有事要忙,这里就交给我吧,多谢大哥替我照顾阿芙。”
陆寅乌沉的眸子微闪,再次皱眉看了他一眼,看着弟弟一反常态的镇静,犹豫了一下,“其实——”
“大哥!”陆襄忽然抬高声音,走到他面前,“大哥快去吧,阿芙是我妻子,我知道该怎么照顾她。”
他不想听,不想再听任何一句关于昨晚的解释,他知道自己或许是掩耳盗铃,但他真的不想亲耳听到那个答案。
大哥显然也不想对他说吧,怕他接受不了,毕竟昨晚他才跟大哥倾诉过自己和阿芙的事情,是他喝醉了酒耽误了来救阿芙,一切都怪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喝醉酒,就不会有这些事情的发生了,阿芙如果夜里出门,他一定会陪着她的。
陆寅离开后,陆襄回到床边,慢慢掀开那层帘幔,握住妻子的手,坐在榻边,静静看着妻子熟睡的脸。
无意间看到妻子颈侧像是有道红痕,陆襄浑身一僵,怔然片刻,伸手拉高了被角,掩盖住了那片痕迹。
他闭了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胸膛仍是剧烈起伏着。
不知过了多久,陆襄才缓缓睁开眼睛,忽然俯身揽住了妻子的纤薄的身子。
细细的吻落下来,令芙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人已经不难受了,但就是很困。
她眨了眨眼,看清陆襄的脸,下意识唤道:“夫君……”
陆襄听到这声,鼻头一酸,死死闭紧自己的眼睛不让什么东西从眼里流出来,只默默继续亲吻着妻子的脸颊。
都是意外,都是因为阿芙中了药,这不怪她……
他不会让这个秘密从任何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只要不说出来,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才是阿芙的丈夫,她名正言顺的枕边人。
他不会松开阿芙的手的,大哥也不行!即便大哥要与他争,他也绝不会退后半步。
***
令芙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寿山行宫的住处。
她躺在帐子里,睁开眼睛,人还有些发懵,呆呆地望着帐顶出神。
直到含珠过来发现她醒了,扑过来又惊又喜道:“娘子!你可算是醒了,真是吓死我了。”
“昨晚真是好险,娘子,那些人掳走你做什么?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令芙不想去回忆昨晚的事了,掳走她的那些人,十有**跟爹爹有关,看来他背后的势力远比她想的更可怕。
可她还是搞不懂他们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是柳家的家业吗?那为什么爹爹假死不回来?
含珠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凑到她耳边小声怯怯道:“娘子,不会是襄阳王殿下吧,昨晚就是他递了纸条来约娘子相见……”
令芙摇了摇头,“怎么会是他,他在上京的处境本就不好,怎么做这种惹眼的事情。”
她想了想:“再说若是他约我出来再叫人将我掳走,这么明显的事情,一查就知,更何况他掳走我做什么?若真是想对我做什么,三年前又为什么突然离开。”
她实在想不出赵琰掳走她的理由,她也不相信赵琰会是坏人。
她应当永远忘不了那个在她家养病的文弱的年轻人,翻过几座山头,为了她一句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玩笑话去捕一袋流萤。
“含珠,若是有人问起我昨晚为何出去,你先不要提襄阳王殿下……”
她忽然道。
含珠点头:“知道知道,若提了襄阳王殿下,解释起来好麻烦,三郎君要是误会就不好了。”
令芙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陆襄是其次的,可如今她招惹上了陆寅这个大麻烦……但说起陆襄,却不见他人。
她记得在驿站的时候,他匆匆赶来了,似乎很担心自己的模样。
她本来还在纠结怎么跟他解释昨晚和陆寅一整晚都在一起,可他好像不太想提这件事,只说没什么,她没事就好。
……
西羌二皇子和使节这日来京,身为官家亲派的护卫使,陆襄两日前便前去接洽。
今日官家设宴款待西羌来使,二皇子正与官家在殿中赏画,陆襄从殿中退出来,遇见了一道陪同西羌使节入京的武威郡守。
不远处的石桥上,陆寅默默看着弟弟与武威郡守交谈甚欢。
他淡淡收回目光,将手里的鱼食一把抛下,水面翻腾起数十尾锦鲤激起的水花。
“三郎这几日和武威郡守走得很近?”
手下说是,“武威郡先前缺了位统领副帅。”
陆寅笑了笑,弟弟的心思太过明显。
他想带弟妹离开上京。
小狗:我这个正宫不死,他就永远是见不得光的男小三
五个红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