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抗拒的心声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卫玹的脑海。
正准备帮她解开卡住发丝环扣的手指微微一顿,眸中染上一阵诧异。
卫玹凝视着铜镜中的人,屋里就两个人,这声音分明就是姜持盈发出的,可她唇瓣紧闭,方才铜镜中一闪而过的,也只是温顺羞怯的表情。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上动作,指尖捏住环扣微一用力,随着“咔哒”一声,剩下的几个环扣也被打开。
凤冠摘下,姜持盈的满头青丝瞬间失去了束缚,顿时倾泻而下,披散在她单薄的背脊上。
【呼——】
【总算拿下来了,虽说这凤冠美丽,但戴了一整日,着实压得人头疼欲裂。】
又是跟方才一样声线的心声,这次明显带着如释重负的舒缓。
卫玹凝眸,这次他听得真切切切,再无怀疑。
连续两次的声音的确是来自他这位新婚的妻子,可她也确实未曾开口。
他能听到她的……心声?
卫玹惊奇。
他也翻过几回志怪话本,读人心声这样的异能只在书中听闻,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样的本事,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而且,还是他这位刚成婚的妻子,明明她从方才到现在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这么柔顺温婉,俨然就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伺候本王宽衣。”
卫玹收回思绪,抿唇后,决定再试探一番。
姜持盈早已调整好神情,依言转过身来。
她上前一步,抬起手覆上他的腰间,开始解那些盘扣。
【这熏香,真呛人,前厅那些伺候的都是什么狗鼻子,用这么浓的香,是想呛死谁!】
【他今日在前厅定是饮了不少酒吧,前世便是如此,每每饮宴归来,身上总带着这般酒气,然后……总要折腾到半夜……】
卫玹眉头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自认并非重欲纵情之人,即便饮了酒,也大多自律,从未有失去仪的时候,何来折腾之说?
【若能早些安歇便好了,成婚当真累人。】
【今夜也不知要熬到几时,我还能不能睡个好觉。】
姜持盈心里抱怨着,手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卫玹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颤动,显得格外乖巧顺从。
若非那一道接一道传入脑中的心声,他决不会想到,这位刚刚过门的新婚妻子,内心对他这个夫君,竟是满满的嫌弃。
终于,最后一颗盘扣被解开,吉服的前襟微微敞开。
姜持盈暗暗松了口气,正想借着收拾衣物退开一步,给两人拉开距离。
“王妃似乎,有些怕本王?”
姜持盈心中猛地一凛,警铃大作。
猛的被问住,她也不知是不是哪里漏了马脚,会叫他这么问。
纵然心中茫然,她面上却迅速浮起一层红晕,愈发垂下头,声音细弱,“王爷天潢贵胄,威仪天生,妾身……妾身初见,心中自是敬畏的。”
卫玹凝眸,眼底波光流转,若非亲耳所闻她心中那些大不敬之词,他倒真要信了她这番情真意切的说辞。
卫玹不再追问,他转身,径直走向那张铺设着大红喜被的床榻。
他坐在床沿,并未自行脱去脚上的锦靴与绫袜。
姜持盈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许,却又因他接下来的举动再次提了起来。
姜持盈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不愿走上前,依着规矩,蹲下身去,伸手替他除去靴袜。
【罢了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总归这样伺候人的事,前世也没少干。】
【只要能让我安安生生地度过今夜,好好理清眼前这一切,再睡个踏实觉,此刻便是再屈辱些,我也认了。】
她的心声再次传来,似是认命了一般。
待姜持盈起身,卫玹已自行脱去了吉服外袍,只着一身素色的中衣,躺到了床的内侧,阖上了眼眸,似乎准备就寝。
姜持盈看着他完全没有等待她继续伺候的动作,眼皮轻轻一跳,心中惊疑不定。
【真的就这样歇息了?】
【难道他……那方面不行?才刚成婚,已然力不从心?】
【不能吧?前世明明……咳,虽然后来关系冷淡,但早年间,在这床笫之事上,他可是挺正常的呀!甚至称得上精力充沛……】
“王妃还有事?”
卫玹并未睁眼,低沉的声音却打断了姜持盈的思绪。
她猛地回神,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连忙摇头,意识到他闭着眼看不见,又赶紧出声:“没、没事。”
走到桌案边,吹熄了远处几盏明亮的灯烛,只留下床边那一对的凤喜烛。
【什么都不做才好,正合我意,还是早些歇息,养精蓄锐来得自在。】
姜持盈磨蹭着走到床榻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的一角,和衣躺了下去。
她几乎是紧挨着床沿,与内侧的卫玹拉开最大的距离,然后迅速翻过身,背对着他,将自己蜷缩起来。
姜持盈紧闭着眼,努力放缓呼吸,假装自己已经入睡。
不多时,身旁传来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卫玹已经真的入睡。
【睡着了么?】
【唉,也不知道前世我那般诚心诚意地求神拜佛,究竟是拜到了哪路神仙座下?真是皇天后土不保佑,既然要给我一个重活一次的机会,又为何偏偏要将我送回到这木已成舟的时候。】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这要是能早一日,哪怕只是早几个时辰,就是跳河装病,哪怕拼着名声尽毁、抗旨不遵的风险,我也是定要想法子逃了这桩婚事的,火坑啊……这晋王府!】
卫玹闭着眼,看似已然熟睡,实则将身边人的心声,听了个一清二楚。
跳河逃婚?抗旨不遵?火坑?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不禁微微蜷紧,成婚于她而言,竟是跳进火坑?
为了不嫁他,甚至连抗旨这等抗旨不遵的大罪都敢想?
他是她的夫君,明媒正娶,圣旨赐婚。
即便此刻尚无深情,于情于理,他也自会给予她正妃应有的尊重与护佑,况且,他们刚成婚,他甚至未曾苛待她半分,连房事都因察觉她的抗拒而并未强求,她这就给他扣上了“火坑”这么大一顶帽子?
思及此,卫玹深吸一口气,胸膛上的起起伏伏暴露了他的怒气,他双手渐渐握拳,才勉强压下想要直接睁眼同姜持盈对峙的冲动。
但又不愿意就这么认下姜持盈的胡乱指控,索性继续装作熟睡,顺便换了个姿势,朝外侧卧。
他这一动,姜持盈却紧张了,她浑身紧绷,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声响砸在耳膜边上,让她更加紧张起来。
【卫玹!你这个……你这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浪荡子!】
姜持盈锦被之下的手攥得死紧,紧咬着后槽牙,内心一遍遍控诉着。
卫玹闻言,心下一沉。
在心中冷哼一声,既然她如此想他,他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是白白担了这虚名?
随即,他抬起手臂,准确地落在了她腰侧柔软的锦被之上。
感受着腰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姜持盈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锦被底下的手揪着被角,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这成何体统!堂堂晋王,怎的睡相这么差?】
【登徒子!伪君子!】
卫玹听着她气急败坏的怒骂,原本的怒气反而消散了些许,反而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言喻的情愫萦绕心头。
他手臂上的力道并未松懈,反而手掌又往下滑落了几分,几乎要贴上她的腰臀曲线。
“王爷!您不是说安置……”
姜持盈被他这一举动勾得浑身汗毛倒竖,再也忍不住,猛地一个翻身,抽出锦被里的手朝着腰上探去,试图解救自己。
然而,话还未说完,便被更大的动静淹没了。
卫玹骤然睁眼,仿佛是被她的动作惊醒,亦或是本就心怀不轨在守株待兔,在她翻身的同时,他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
“唉!”
……
再次回到床上,姜持盈身上还带着净房里的水汽,她本欲逃离,却被卫玹一手捞过,困在他怀中。
黑暗中,腰间手臂的力道不曾松动半分,姜持盈的脸颊贴着寝衣,感受着卫玹胸膛炙热的温度,以及他平稳的呼吸,一下下拂过她的发顶。
她浑身僵硬,将自己定在床上不敢有别的动作。
前世惨死的画面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姜持盈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像前世那样死去,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哪怕身处泥沼,她也要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而眼下,卫玹是她必须面对,甚至倚仗的人。
至少在获得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她需要稳住他。
心思电转间,姜持盈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她甚至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自己的脸颊不至于完全埋在他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王爷,”她声音软弱,手指有意无意的戳着卫玹,做足了娇羞样,“妾身……有些睡不着。”
卫玹睁眼,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却很快消散。
“不累?”
姜持盈平坦的眉峰有了弧度,声音提高了几分,“不是因为这个!”
“嗯?那是什么事,竟能叫王妃夜不能寐?”
姜持盈瘪嘴。
【在想怎么才能不被你弄死!顺便想想怎么利用你活下去,见死不救的东西!】
“妾身初来王府,今日又见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孙嬷嬷,心中实在惶恐。”
“皇后那边,你无需过分忧心。往后入宫,你都跟在本王身边,本王不会让她为难你。”
他身上还留着丝丝冷气,因着姜持盈靠近的动作,几乎都过渡到她身上了。
“王爷……”她佯装被他的话安抚,声音更软了些,甚至主动将脸颊在他胸膛的寝衣上轻轻蹭了蹭,温顺得像只猫。
这个动作让姜持盈自己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前世无论何时都从没做过这个举动,但如今是为了活命,这点演技算得了什么?
那带着讨好意味的触碰,让卫玹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应着,等待她的下文。
“妾身想……”
见姜持盈许久不说话,那覆在她后背的手掌轻微的摩擦了下,“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