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蹲在地上的人巴巴地转过身之后,黎浸也终于透过停车场的晦暗灯光认出了醉鬼的身份。
下午签售会时见过的那位作者,名字叫做路芜,除此之外,没什么多余的印象。
集团上下每天要处理的事物繁多,黎浸已经习惯了快节奏和高效率的基本准则。
为了所谓的‘签名’而亲自出现在那样小而逼仄的场馆是违背准则的事情。
因为芮芮喜欢,下午的行程又恰好会途经,所以她才难得大方地愿意浪费一些时间。
但如果对象换成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思考才能得出答案的问题。
黎浸毫不犹豫地开口:“不可以。”
路芜勉强分辨出回答是拒绝的意思,不声不响地垂下头去。
“哦。”
黎浸居高临下地站着,清晰地看见对方的嘴唇越抿越紧,眉头也耷拉着,失落得很明显。
上次看见有人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出这样外露的情绪,还是家里那位初中一年级的小丫头。
小孩子直来直往再正常不过,成年人与情绪二字挂钩,便容易让人觉得矫揉造作,扭扭捏捏。
但路芜的眼神纯粹,开心与不开心都写在表面上,竟破天荒地没让黎浸觉得反感,反而有了多问一句的冲动。
她顿了一下,淡声道:“为什么喝酒?”
路芜似乎没能理解话里的意思,思索半晌才呆呆地抬头看她。
开口时话题又跳转回起点。
“好看。”
醉酒的人不守常理也不讲道理。
任凭问的是什么,来来去去念的都只是心里想的那句。
那张巴掌大的脸上映着浅绯色的红霞,清澈透亮的眸子此刻朦朦胧胧的,唇上也泛着水光。
路芜长得好看,所以平平无奇的两个字,带着酒意被说出口时也像是在诉说着某种直白而又大胆的情意。
黎浸微微俯下身,俯视那人的眼睛,语气依然平静:“你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夸一个人好看意味着什么吗?”
路芜偏了偏头,像是台刚刚连接上网络信号的老旧手机,问:“意味着什么?”
黎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目光微微下移,神色懒然地打量着对方。
路芜今天穿的是一件性感而不失活泼的小吊带,衬得脖颈修长,也恰好彰显出她完美的身材比例。
看得出来对方有健身的习惯,腰上的马甲线十分明显,小臂上也有着精致流畅的肌肉线条,算得上圈子里十分受欢迎的类型。
“意味着——你想邀请她共度良宵。”
有汽车经过,车灯打过,阴影和余光在黎浸的脸上交织在一起,看不清情绪。
路芜面上浮现一抹茫然,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茶余饭后的消遣活动到此为止,黎浸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将手放在车门把手上:“麻烦让一下,你挡着我了。”
拦路的人没有丝毫碍事的自觉,还缩在车子旁边发呆。
黎浸正准备再次开口提醒,路芜已经摇摇晃晃地扶着车身站了起来。
物理上的高低差距被人为地抹去,生理上的距离也没有任何征兆地被拉近到过界的危险范畴。
黎浸突然看清了年轻女人眼睑处的细长睫毛,紧接着,对方身上的气息也包裹而来。
先是淡淡的酒气,再然后便是若隐若现的柑橘调香气,闻起来不像是哪家奢侈品牌的独家限定,但清爽甘甜,也足以让人惊艳。
被青涩的柑橘牵动了心神,黎浸忘记在路芜靠近的第一时间抽离,也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对方就变本加厉地禁锢住了她的手腕。
黎浸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可此刻,纤长的手指带着盛夏般的潮湿燥热烙印在腕间,心中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升起讨厌的感觉。
她轻声喝了一句:“放手。”
路芜的目光直直地打在黎浸的脸上,一阵风吹过,鼻腔中便多了几分冷香。
干净纯粹的百合香和淡淡的烟草气息交织在一起,十分特别的味道。
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没有听话,反倒像是被海妖塞壬蛊惑,一字一句地问:“我可以吗?”
黎浸愣在原地,没有开口说话。
空气陷入意义不明的沉默当中。
醉酒的人,清醒的人,各自怀揣着心思。
视线游移间,黎浸的余光注意到了路芜的耳尖,红红的,想要枝头丰满到要坠落的果实。
她先一步找回游刃有余的姿态,轻描淡写地问:“你喜欢我?”
一点眼神交汇时酥酥麻麻的触动,闲暇时候的念念不忘。比起喜欢,或许用好感来形容会更加合适,但酒醉的时候,这点界限便可以忽略不计。
酒精的神奇之处在于它可以放大内心的非分之想。也正是因此,醉意上头时不可理喻的行为便能追根溯源地找出背后那一闪而过的念想。
所以不管是毫无自觉的靠近还是一再的放任、越界都有原因。
因为——路芜见到黎浸的第一面就已经足够惊艳。
醉酒带来的副作用和内心抑制不住的渴意交织缠绕,路芜的嗓子变得沙哑起来:“要是我说是呢?”
看见路芜站立不稳的姿态,黎浸抬起下巴,话里带着轻微的讽然:“一个醉鬼?”
路芜将那只被自己禁锢的手腕举起,不偏不倚地放在黎浸的眼前,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意味:“不行?”
黎浸的手上用力,试图将手解放出来,但对方的力气比想象中要大,挣扎之后也并没有成功。
她索性将其忽略,出言提醒:“路小姐,我有女儿。”
路芜反问:“可是明知道这里是les酒吧,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黎浸哑然。
看起来对方好像是误会了什么,但关于芮芮的事她没必要对她解释太多。
路芜只当黎浸是不敢承认自己的性取向,松开那只纤瘦的手腕,小声道:“就算是丧偶、离异的女性也有追寻真爱的权力,黎小姐不用担心,我不会用有色眼镜看人......”
手上残留的余温散去不久,黎浸的指尖条件反射般勾了勾,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她抿起嘴唇,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路芜,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冒昧吗?”
路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借着醉意说了些冒犯的话:“抱歉,我——”
出乎意料的,黎浸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淡淡道:“看样子你已经清醒了,那我就先回家了。”
醉酒的后劲一阵一阵的,太阳穴的隐痛和身体的不适感如同蚂蚁啃食般一点点占据了感官。
路芜已经分不清现在的的状态到底是清醒还是昏沉,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让面前的人离开:“等一下——”
黎浸又重新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吗?”
路芜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道:“黎浸的浸......是哪一个字?”
这是她第一次叫出黎浸的名字,开口时有些迟疑。
黎浸的眼神没什么波澜:“你问这个做什么?”
路芜回答得滴水不漏:“后面不是还有机会合作吗?连甲方负责人叫什么名字都搞不清楚不会太失礼吗?”
黎浸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浸透的浸。”
“离车远一点。”
路芜没理解黎浸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疑惑道:“远一点?”
黎浸平静地解释:“后面那辆,你靠在上面我没办法启动。”
路芜愣了一下,回头一看。
同样流畅的车型,同样精致低调的黑色,但不是经典的保时捷车标,而是一辆相同色系的宾利。
这是——黎浸的车。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在停车场等我,要是实在无聊了在车上画会儿画。”
这是秦叙的原话。于是百无聊赖的时候路芜就真的在车侧的漆面上用口红作了幅画。
秦叙向来对这些代步工具不甚在意,给保时捷涂涂口红也算不上什么问题。
可如果此刻路芜身后靠着的是黎浸的宾利——那就是一回事了。
车身上的口红能洗掉吗?
要开多少次签售会才能攒够钱赔偿一块漆面?
.......
路芜的脑子越来越昏沉了。
在思考出解决办法之前,她先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用身体遮住车身上那一小团狼藉。
但这样的反应实在太过古怪,很轻易便引起了黎浸的注意,于是对方也紧随着上前了一步:“你怎么了?”
路芜摇头:“没什么。”
黎浸有些怀疑:“真的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路芜嘴硬:“你看错了。”
一个想藏。
一个想看。
一来一回间,不知道是谁被绊倒,两个人便一起失去了平衡。
黎浸惊呼一声,丝毫没有防备地往后倒去。路芜顾不上太多,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往自己的方向带。
好在有了车身做支撑,两人下坠的趋势很快被止住,黎浸最终摔进了路芜的怀里。
尘埃落定时,空荡荡的停车场内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一切都有惊无险,唯一的意外是——混乱之中那个铁锈味的吻。
修修改改改了一晚上哈哈哈哈哈[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