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外暮色渐浓,明天才能从刘府得到消息的四人正为落脚处发愁。
早在日落前,小镇便已陷入死寂,家家门窗紧闭。
唯有一位老妪,在合拢木窗的刹那,从缝隙间朝四人挤出几个字:
“别让她看见你……”
随即窗板“啪”地落下,再无动静。
“这……什么情况?”徐昊怔在原地。
“他们在惧怕夜晚,”寸白眉心紧蹙,“看来天黑之后,会有某些东西出来。”
不能“她”被看见。
也就是说必须找到一个足够隐蔽的藏身之处,位置还不能离刘府太远,最好能随时观察府门的动静。
鉴于上个世界的经历,赵璟不得不对镇上的居民充满警惕。谁也无法保证,这些入夜后紧闭门户的人,会不会在黑暗中化作另一种形态。
如果贸然闯入民宅,一旦屋内发生异变,恐怕连逃脱的余地都没有。
显然其他三人也有同样的顾虑。
然而寻遍周遭,竟没有可供四人容身的稳妥之地。
赵璟环顾四周,缓缓踱步到刘府斜对面的百年老树下,仰头打量片刻。
他后退几步,借力疾冲,身形敏捷地攀上粗壮枝干,随即隐入浓密枝叶之后。
“你们从下方看能看到我吗?”赵璟扭头询问。
徐昊眯眼向上望去,茂密的枝叶将赵璟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完全看不见!”他低声回报。
寸白立刻领会了意图,审视过树干粗壮程度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几人早对副本中的休息环境不抱奢望,能有处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已属万幸。
“我们轮流守夜,”寸白果断安排,“两人一组,各守半夜。”
这个方案无人异议。
赵璟对另外两名玩家仍心存戒备,趁间隙低声与徐昊商量:“我们最好错开守夜,如果发生意外彼此都能有个照应。那两位毕竟是副本里遇上的……”
徐昊郑重点头,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认真:“我懂。我守上半夜,有情况一定立刻叫醒你!”
得到他的保证,赵璟略感心安。
经四人协商,最终守夜安排定为:
上半夜——寸白与徐昊。
下半夜——壮汉与赵璟。
安排既定,四人相继上树。
所幸几人身手都不差,攀爬过程颇为利落。寸白与壮汉自不必说,徐昊虽然面嫩,却也有散打底子,身手足够跟上节奏。
各自在枝杈间寻得稳妥处,闭目养神。
月色渐明,高悬枝头。
赵璟后脑倚靠着树干,阖眼小憩。
朦胧间,耳边飘来徐昊与寸白压低的争执声,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中间两人的低语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各自权衡。
没过多久,耳畔便传来徐昊压低的轻唤。
“璟哥!璟哥!”
赵璟眼睫微颤:“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动静……”
徐昊说的犹豫。
赵璟眸中睡意瞬间消散,恢复一片清明。
他凝神细听片刻,但四周唯有风声过叶,万籁俱寂。
什么情况?
赵璟侧首看向另一枝杈上的寸白。
寸白朝他无奈的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
徐昊一脸茫然:“我真的听见了!是唢呐声……”
“大半夜的哪来的唢呐?你当是办喜事呢?”仍闭着眼的壮汉不耐地呵斥,“三个人都没听见,就你听见了?抓紧休息,明天还有正事。”
赵璟却没有继续休息,而是蹙眉凝神,静静倾听。
徐昊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选择叫醒自己一定是有考量的。更何况在这游戏里,多一分谨慎才能多活一刻。
另一侧的寸白也屏息凝神,侧耳细听。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赵璟耳中竟真的捕捉到一缕似有若无的唢呐声。
那敲锣打鼓的喜乐声起初极细微,却越来越清晰,这下连寸白和壮汉也听得真切。
大晚上真是活见鬼了?
刚说完就被打脸的壮汉眉头紧锁,翻身半蹲在枝干上,手中寒光一闪,多了柄刃带诡异红纹的匕首。
信物?
徐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违背常理的一幕,前两个副本他可从未见过信物现世。
壮汉冷嗤一声:“少见多怪。”
寸白已然敏捷地翻身倒吊而下,与赵璟并肩蹲守。
四人屏息凝神,齐齐望向乐声传来的方向。
道路尽头,逐渐浮现出一抹幽微的红光。
喧闹的喜乐声愈发清晰,伴随着乐声,一股灰白的雾气自声源处弥漫开来,缓缓笼罩了整个小镇。
一列队伍自远方红光中踏雾而出。
为首是四名唢呐手,胸前系着褪色的丝绸红花,腮帮鼓胀,正卖力吹奏着欢快的曲调,可那喜乐的音调却莫名透着一股子凄厉。随后是四名锣手、四名鼓手,排场规整,确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乐手之后则是四名身着猩红袍服的轿夫抬着一顶绣金花轿,轿身摇曳,行进间却悄无声息。前后各有八名丫鬟,手提火红的灯笼,烛火在笼中幽幽跳动。
她们足不点地,身形随着乐声轻轻跳跃,如同被微风吹起的纸人,在浓雾中无声地飘行。
身临其境的恐怖片让徐昊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攥紧了拳。
随着队伍渐近,赵璟透过枝叶缝隙,终于看清了那些“人”的面容。
前排乐手身形枯瘦,五官扭曲,脸色惨白如纸,仿佛扑了厚厚一层粉。双眼空洞无神,偏偏都描着血一般鲜红的嘴唇。
后方的丫鬟与前排如出一辙,只是双颊还涂着两团刺目的圆形腮红,在青白的脸上更显诡异。
树上三人已能看清花轿上精致的雕花纹路。
轿顶四角各悬着一枚古朴的铜铃,随着轿身起伏轻轻摇曳,却未发出丝毫声响。
原来镇上居民惧怕的,竟是这么个东西。
别被她看见。
老太太的警告在赵璟脑中回响。
这东西不能招惹。
随着花轿行至树下,四人不约而同地伏低身子,将自身彻底隐匿于枝叶阴影中,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赵璟睨着树下诡异的仪仗,思绪却飘向之前和陈贺延一起看的恐怖片。
如果按电影套路,此刻该有人失声惊呼,或不慎碰落枝叶,引得鬼魅抬头,而后上演一场午夜亡命追杀,最终生还一人或者无人生还。
这么想似乎不太吉利……
然而这时一阵微风拂过,悄然掀起花轿侧帘的一角。
一道身着繁复嫁衣、头覆红盖头的身影端坐轿中,双手端庄的交叠置于膝上。
嫁衣宽袖下,一抹莹润的雪色自腕间隐约透出,看上去像是一对上好的白玉镯,卡着镂空的金色锦鲤花片。
等等……难道被察觉了?
四人呼吸同时一滞,眼神骤冷,周身肌肉绷起蓄势待发。
然而,轿帘只一晃便悄然垂落。那队伍依旧吹吹打打,欢天喜地地自树下经过,渐行渐远。
并无意外发生,也未被察觉。
能在这种游戏里存活下来的,果然没有笨蛋。
赵璟眼中掠过一丝对靠谱队友的赞赏,接着眯眼望向轿队出现的方位。
为何会从那个方向来?那边究竟藏着什么?
眼见那诡异婚嫁队渐行渐远,一直屏息的徐昊终于长舒一口气。
“总算走了……”他嗓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软,又迟疑地问,“还……还睡吗?”
经此一遭,四人睡意全无,面面相觑。
那支队伍依旧在远处的街巷间迂回穿行,不知是要前往某处,还是在黑暗中搜寻着什么。
这一夜,再无人敢阖眼。
待到天光初透,死寂一夜的刘府再度苏醒。
桌案下,陈贺延眼睫微颤,睁开眼时对着垂落的桌布怔忡一瞬,眸中迷蒙顷刻散去,恢复一贯的清明。
桌布外,几道影影绰绰的影子正无声移动。
虽无脚步声,却传来细碎的私语能让人分辨出是府中的纸人侍女。
“听说刘府要和柳家结亲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
“昨日下午媒人已将八字送来了,说是天作之合呢。”
“今早管家就要去与……少爷商议大婚事宜了!”
外头那人的进度,倒是快得出奇。
陈贺延笑了笑,转而思考如何尽快返回婚房。
管家今日要来,祠堂便不宜久留,得抓紧时间回到婚房。
只是这些纸人为何清晨便聚在祠堂?
打扫卫生吗?
他侧耳细听,外头传来瓷器轻碰桌面的脆响。
这群纸人是在更换贡品?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苹果端详片刻,又回忆起昨夜所见的贡盘瓜果,个个都鲜润饱满。
刘府祠堂的贡品竟然每日更换?果然是大户人家。
侍女们置换妥瓜果,出门正欲离去。
陈贺延抓住时机,自桌下悄然钻出,无声尾随其后,借一行人身影掩映,朝婚房行去。
身为这刘府名义上的“少爷”,返回婚房居然需要如此躲藏,简直倒反天罡……
刘府的天空带着雾蒙蒙的阴翳。
天光未明,府内张灯结彩的猩红绸带无声摇曳,廊下高悬的灯笼透出暗沉的红光,将院墙映出一片斑驳。
侍女们步履轻盈,行进不慢。
院内此刻并无其他活动的纸人,这个时辰,大约只有负责祠堂的侍女会进行每日的贡品更换。
前方就是婚房院落所在的转角。
陈贺延悄然提速,想要趁机拐入,目光却无意间瞥见侍女手中盛着干枯水果的贡盘。
嗯?
他倏然锁眉,脚步一滞。
然而却也只瞬息的犹豫,他默记下那列侍女离去的方向,随即身形一闪,隐入自己的院落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