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宛,醒醒,”何长夏推了推她,“怎么一大早来了就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这问话,她反应不过来,只得支支吾吾应着,旁人根本听不清讲什么。
头发塌下去、妆容也花了,衣服还是昨天那身,松松垮垮的。何长夏见到她这副模样,眉头皱起:这姑娘昨晚干嘛去了?
“你昨天一夜没回家?”
“嗯···”宁宛揉揉肩膀,只伏案睡了四个小时,全身酸痛。
何长夏微微摇头,现在的小朋友真玩得开,蹦迪蹦一宿,早上直接来上班,够拼的。
打开邮箱,最前面是一封清晨五点发的邮件,发件人是宁宛。
等等,小姑娘是通宵加班?但这什么工作?她怎么不知道?顶着一脑袋问号,何长夏看了眼邮件,附件是程惟允上周布置的任务,点名要隔壁的安东尼做完,时间线刚好卡在昨天。难不成这孙子自己不做,甩给了宁宛?
“这么多活谁让你做的?”何长夏又气又急。
“一个男人,就是那个收件人。”宁宛唯唯诺诺,“他说完就走了,来不及问名字。强调程总要的,我没办法····”
“安东尼这个傻——”何长夏恶狠狠,把脏话后半句咽下去,“你和我来。”
宁宛还没从熬夜的疲乏里恢复,脚步踉跄,跟在何长夏身后。
何长夏敲了敲门。
“进来。”
“程总!”她中气十足,“看见早上那封邮件了吗?五点发的。”
程惟允刚要开口,却听到更洪亮的声音:
“安东尼那孙——”何长夏刹住嘴,心说要文明,绝对不能骂人,缓和了语气:“他绕过我,直接找我手下的小姑娘干活,把自己的工作全压给人家做。”
她一边讲,一边观察程惟允的反应:盯着电脑,微微点头。
“你看看人家小姑娘,”她把宁宛拉到前面,“刚从广告公司过来,就背这么个锅,熬了一宿,传出去谁还敢接我们的业务?”
何长夏被一股火顶着,既生气安东尼不把她放在眼里,又可怜眼前的姑娘,硬扛着做完所有事,真对不起人家。尽管方式直接了些,但这事必须让老板知道,而且越早越好。
听完她的慷慨激昂,程惟允没讲话。看完邮件,又看看宁宛:垂头不语,浑身散发着疲惫的味道。
他走到两人身前,对何长夏说:“算下她的加班工时,我们付与相应的加班费。”
宁宛本就睡眠不足,又硬被拉到这里,头昏脑涨,脚下不稳。她竭力控制着身体,不要摔到地上,不要在程惟允面前丢人。
可越控制,就越失控。她晕乎乎的,整个人前倾,一头跌下去。
跌到了程惟允的身上。
准确地说,是他接住了宁宛。
那个瞬间,宁宛醒了,却又落入一场梦。程惟允的身体藏着一片海,平静、深沉,有莫大的安全感。脉搏如同海浪,一阵又一阵,冲刷她的心跳,快得要蹦出来了。
她想到两个字:幸福。
可幸福在一点点远离。
程惟允慢慢推开她,还给何长夏:“今天让她休假,你打车送她回家吧。”
送走她们,程惟允找到安东尼。
安东尼喜笑颜开,断定是工作出色,受老板表扬。
等待他的,却是那副宛如石雕的扑克脸。
“一个广告公司的人,一晚上完成你一周的工作量,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价值。”
突如其来挨了一顿骂,安东尼没想好怎么辩解,只得收起笑脸,垂手站直。
“做风险投资,时间晚一点就可能错过几个亿。你却把一件事一拖再拖,这个性格真的适合这个行业吗?”
程惟允讲得客气,但句句让人不寒而栗。
“对,对不起。”安东尼毫无底气。
“最近内部有一波升迁变动,”程惟允换上一副笑容,却更令人不舒服,“稍后我会公布你的去向,在新岗位好好创造价值,好吗?”
安东尼不得已点了头,面上演得心悦诚服。
年纪越小,越敢相信自己可以改变世界。毕竟熬夜睡一觉就缓过来,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一天休整之后,宁宛脚下生风,容光焕发,每一步几乎是跳跃的,在走廊听见谈话:
“程老板有两把刷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合伙人的关系户,安东尼,给降职成投后研究员,一点核心项目都摸不到。”
“据说起因是一个小姑娘,是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听见这话,她心跳加快,为听更真切,将头发别在耳后。
“我看不像,老程从来都公事公办。充其量拿女生当借口,借机铲除人。再说,能让老程这种禁欲系破戒,那不得漂亮得像明星?”
“也是,能做他女朋友的,只能是大美女。”
高高跃起的心,猛然落下。
“但这件事合伙人凯文不会坐视不理,两人本来关系就一般,这下有的瞧了。”
早知道就不听清楚了。
对话直白锐利,每个字都是一根针,刺得宁宛又酸又痛。
垂头坐下,见到桌上多了块蛋糕。是老牌蛋糕房的经典拿破仑,抢不到的热门单品,巴掌大一块,黄牛加价到800元,依然大把的人趋之若鹜。
从前读书苦,常买来犒劳自己。可吃到别人送的,还是头一回。
“吃上啦?”何长夏切了一小块送进嘴里,“程惟允送的,算他有良心。”
咳、咳、咳,宁宛被蛋糕酥皮呛到,咳个不停,脸色变得红扑扑。送蛋糕的人超出想象,她被惊到了。
“慢点吃。”
宁宛点点头。现在她一口都舍不得吃了。舌尖舔舔嘴唇,浓厚的奶香在口腔漫开。程惟允的心意,果然非比寻常,滋味沁甜,像被幸福吻过。她相信,自己是特别的那个,在程惟允心里有那么一点分量,让他尤其在意。
正暗喜,听见何长夏问:“有火吗?”
宁宛不暇思索地递了个火机过去,却被一把拉住。
“走,一起下去抽颗烟。”
两人没在大楼门口抽烟,人来人往,实在扎眼。而是麻利溜进街边转角的小公园。
坐在长椅上,见得天空澄蓝,水晶般通透,心情明媚了不少。秋风刮过,吹跑了几分疲倦,还送来街边烤红薯的香气。
宁宛嗅了嗅,全身暖烘烘的。好奇妙,第一次通宵、第一次有男人送蛋糕、第一次翘班,就这样顺理成章发生了,真不知道今后有多少第一次等着她。
想到这,她忍不住笑起来,眸子亮亮的,闪烁着秋天的光。
何长夏吐了口烟:“宁宛,你一来就满脸笑,什么事这么高兴?”
“觉得认识你们真好。”她望着远处,发现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是不是程总?”
何长夏眯缝着眼,细细瞧了会儿:“还真是他。”
宁宛紧张起来,打算回去。
“别急,没事。他不在意我们摸鱼。”何长夏按住她,“他只看重结果,工作完成好,其他无所谓。”
程惟允越走越近,直至路过她们身边。
“程总好!”何长夏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
闻到烟气,程惟允眉头微皱,冰冷的眼神夹杂着一丝厌恶。
宁宛注意到他的不快,赶忙摁灭了烟,一不小心烫到了手,痛得她直吸凉气。如此惊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仓皇的动作让程惟允顿了几秒。
“休息够了就回去吧。”
他只撂下一句话。
“程总不是不介意摸鱼吗?为什么他那么不高兴?”宁宛很在意他一闪而过的不悦。
“他不喜欢人抽烟,”何长夏掸掸烟灰,“尤其是女人抽烟。上次碰见他,他恨不得把烟全都扔了。像个中学教导主任一样,不过我没理他,私人生活他管得着吗?”
宁宛烟瘾不大,偶尔这么一次还偏巧让他撞见,想必扣掉不少印象分。
把鼓鼓的一包烟塞进何长夏手里:“都给你了。火机我也不要了。”
“干嘛?你怕程惟允?”
“不是不是,”宁宛心虚,“我就是,决定要养生,不能再抽了。”
话刚说完,就听见她喉咙冒出两声尴尬的咳嗽,好像刚才那口烟把肺熏黑了。
这么明显的畏惧,何长夏怎么看不出。可惜劝人抽烟算不上好事,而且得了人家一包烟,只好耸耸肩,随宁宛高兴。
回到办公室,两人座位还没捂热乎,就被拉进会议室。由于来得迟,宁宛与何长夏在角落里捡了位子坐下。
除了她们,还有程惟允、合伙人凯文,两位投资经理,一位风险分析师,以及投后研究员安东尼。
程惟允扫了一圈:“人都齐了,今天看个项目,体量不大,但很有意思。不用当决策会,就当头脑风暴,说说自己看法。”
除了凯文,在场其他人都点了点头。毕竟老板的吩咐,谁敢不当回事?
大屏幕上显示粗大的标题【国产3A游戏项目投资】
凯文脸色立马变得不对劲。两位投资经理反倒眼眸一亮,来了兴致。剩下的人,则紧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一丝信息。
“接下来,我想投资国产3A游戏,”程惟允侃侃而谈,“这个赛道虽然艰险,可就目前的人才和需求看,有很大的市场潜力,我想支持做好东西的人,让所有人都见识国产游戏的厉害。”
“老程,你怎么又惦记理想主义那套?”凯文硬生生打断他。
程惟允纠正:“这不是理想主义,我是站在生意角度。生意做到最后,一定给所有人带来价值。”
凯文冷笑一声:“天啊,你这套虚头巴脑的说辞,骗骗母基金的人还行,在座都是内行,糊弄不了的。”说罢,递个眼神给风险分析师。
“过去3A游戏大作销量和口碑高走,但份额全部是国外厂商,国产的生存空间几乎没有。”分析师每一个字都深思熟虑,“但现在也许是市场起飞的前夜。”
前面顺应凯文心思,后面则支持程惟允,不偏不倚,滴水不漏。
“什么起飞!”凯文敲着桌子,有些急躁,“我九岁侄子都吵着只玩日本游戏,小孩子的喜好就是市场的直接体现!国产大作?算了吧!”
安东尼作为凯文亲信,频频点头,一副十分认同的模样。刚才还饶有兴趣的投资经理,看见合伙人如此强烈反对,微微退缩,欲言又止。
眼前一边倒的情况没有影响到宁宛,她坚定地站在程惟允一边。
除了相信他的眼光,以及对他的一点迷恋之外,她更厌恶凯文那副嘴脸。
她的许多同学正为国产游戏添砖加瓦,美术画面是她们熬着夜一笔一画做出来的,故事是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她了解这些人,她们坚韧、踏实、聪明,会为一个信念倾其所有。有如此强大的人支撑行业,怎么会不成功?
“我认为国产3A游戏很有机会。”程惟允继续刚才的话题。
凯文大手一挥:“老程,你现在投的都是赚钱的,何必冒这个险呢?”
两个大老板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焦灼。大家保持缄默,风向不明的时候,没有人敢做出头鸟。
“我赞成国产游戏是个很好的赛道啊!”
沉默被清脆而响亮的女声打破。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宁宛,尤其是何长夏。如果能上手,她想捂住小姑娘的嘴,可惜来不及了。
程惟允微微挑眉,朝她看去。
目光似箭,射中宁宛的心。她浅浅吸气,告诉自己别紧张。
“我本科、研究生的许多同学,都加入国产3A游戏制作公司,虽然现在体量不大,但他们发布的游戏片段被大量转发,甚至是网站观看量第一名。”
凯文难以相信,还带着点嘲讽:“这说明不了什么。只能说现在年轻人无聊。”
“你听我把话说完。”宁宛豁出去了,直接抢过话题。凯文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抢白,脸色难看。
程惟允嘴角却有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
宁宛极有底气:“这些年轻人大量留言,说只要游戏问世就会买,这也是一种市场风向,不是吗?”
凯文刚想开口,却遇上她铮铮的目光,要把自己脑袋盯出个洞似的。为避免难堪,索性闭嘴。
“现在是行业黎明,如果现在不做,未来别人赚钱,我们就只剩眼红的份。再说,风险投资,怎么可能没风险?乘着风,躲过险,才是本事呀。”
一口气把话说完,宁宛靠在椅子上,两手发抖。自己胆子真大,敢呛合伙人,可谁叫他瞧不起自己同学,瞧不起国产游戏,以及,瞧不起程惟允呢?
“这就是我们要倾听的,真正用户的声音。”程惟允向她微微点头,是肯定也是感谢,“针对这个项目,两位投资经理出个分析报告,下周这个时间给我。”
他一锤定音,凯文想争辩也没机会,硬咽下这口气,嗙地一下摔门离开。
在场的人被吓了一跳,匆匆溜回去做事。
“你们两位等一下。”
何长夏与宁宛被程惟允叫住。
“下次再有这种行业内部信息,请提前和我说,好吗?”程惟允和蔼可亲,却又不是和你商量。
宁宛垂下头,声音极弱:“下次会的。”
低头的空档,留意他左手的无名指,修长、干净、没有饰物,甚至连戒指的痕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