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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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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第 100 章
        
    这一夜,依旧是睁着眼捱到天明。窗外还是墨黑一片,我便摸索着起身,就着昨晚残留的冷水,重新净了面。然后,坐在炕沿,借着将明的微光,极其仔细地,一圈一圈,将那二寸九分的脚重新缠裹妥帖。每一下缠绕,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缠好后,我换上了一双干净的素白布袜,最后,才穿上昨日那双藏了纸条的黑色弓鞋。鞋底那硬物硌着脚心的感觉异常清晰,提醒着我此行的凶险与责任。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悄悄去牲口棚牵了那头温顺的毛驴。天色熹微,寒风刺骨,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我的驴蹄声和着自己细碎蹒跚的脚步声,在清冷的空气中回响,显得格外寂寥。我独自一人,揣着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朝着北山土楼观的方向行去。
到达土楼观时,东方才刚泛起鱼肚白。山门寂静,古观幽深,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林中偶尔啼鸣。我将毛驴拴在山门外,整理了一下因赶路而微乱的鬓发和衣襟,这才迈过那高高的门槛,步入大殿。
殿内光线昏暗,供奉的西王母神像宝相庄严,垂眸俯瞰着尘世众生。我走到蒲团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垂下眼帘。冰凉的蒲团隔着薄薄的棉裤,寒意沁人。
没过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我微微抬眼,见是那位面容清癯、眼神通透的道长姐姐走了进来。我并未起身,只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低下头,装作一副虔诚求签的模样,提高了些许声音,朗声道:
“道长,西宁冬寒,想求一签问‘田禾安否’?”
道长姐姐脚步未停,走到香案旁,神色平静无波,一边整理着签筒,一边用那特有的、带着几分出尘之味的清冷声音答道:
“西风烈,麦需雪,三叩三清,签在炉灰下。”
我心中一动,知道对接上了。但仍需最后确认。我假装对签文不满,蹙着眉头,带着几分疑惑和急切追问:
“道长,这签似有隐情,可否解‘无脚走西东’?”
道长姐姐闻言,这才正眼看向我,目光深邃,似乎要将我看穿。她将手中的签筒轻轻递到我面前,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无脚凭杖行,心向三清明,香火钱分三叠,便可通幽冥。”
暗号全然对上了!我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与酸楚,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用红纸包好的香火钱,依言分成三叠,恭敬地放入功德箱。
做完这一切,道长姐姐才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平常:“施主心有疑难,请随贫道内堂说话。”
我缓缓起身,因跪得久了,加上心中激荡,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忙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稳住身形。道长姐姐目光在我脚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多言,转身引路。我深吸一口气,忍着鞋底的不适和心中的忐忑,跟着她,迈着细碎而沉重的步子,走进了殿后一处僻静的内堂。
内堂陈设简朴,只有一桌两椅,一盏清茶尚有余温。门刚一关上,我所有的伪装瞬间瓦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
“道长……秀英姐姐她……她……”我哽咽着,几乎语不成句,将昨日在监狱所见,何秀英如何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指甲尽落,双脚溃烂……以及她最后的嘱托,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我情绪难以自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抓住道长姐姐的道袍下摆,泣不成声:“道长,您神通广大,求求您……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秀英姐姐吧!她不能死啊!”
道长姐姐俯身想要拉我起来,可我浑身脱力,心中悲恸欲绝,竟是怎么也拉不起来。她深叹一口气,不再勉强,只是默默站着,任由我宣泄着内心的绝望与悲伤。她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也掠过一丝沉重的哀戚,但她眼中更多的,是一种了然与决绝,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结局。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止住悲声,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东西。我挣扎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费力地脱下右脚那只挤脚的弓鞋,指甲抠着鞋垫边缘,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生怕纸条被扯破,我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张被血浸透、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发软的纸条,递了过去。
道长姐姐接过纸条,指尖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她只是迅速展开,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模糊的字迹,随即毫不犹豫地将纸条凑到桌上的油灯火焰上。火苗舔舐着带血的纸张,很快便化作一小撮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她这才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赞许,有怜悯,更有一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坚定。“你放心,她用命换来的东西,贫道必不辜负。”
我知道,救何秀英姐姐已无可能,这纸条的送达,或许便是完成了她最后的心愿。心中虽痛,却也稍稍安定了几分。
我整理好心情,这才注意到方才一番折腾,跪地、脱鞋,白色的布袜上早已沾满了灰尘,显得污浊不堪。我有些窘迫地拍了拍小脚和袜上的尘土,重新将那只藏过秘密、此刻依旧感觉有些异样的弓鞋穿上。
随着道长姐姐离开内堂,回到大殿时,她已恢复了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手持签筒,声音清越,仿佛刚才内堂的一切从未发生:
“田禾遇雪润,来春必丰登。”
我亦收敛心神,对着她和西王母神像再次躬身:
“谢道长指点,信女心中已明。日后再来还愿。”
走出土楼观,天色已然大亮。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暖意。我骑上毛驴,沿着来路缓缓往城中行去。心头那块巨石仿佛移开了一些,却又被更深的悲凉和空茫填满。
行至半路,离城不远,忽听得远处校场方向,传来一阵密集而清脆的枪响!
“啪!啪啪啪——!”
那声音如同冰雹砸在瓦片上,骤然响起,又骤然停歇,在空旷的郊外显得格外刺耳,惊起林间一片寒鸦。
我的心脏像是被那枪声猛地击中,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何秀英姐姐站在刑场上,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却挺直了脊梁,高呼口号的场景……紧接着,是她缓缓倒下的身影……
一股剜心剔骨般的剧痛猛地从心口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时值正午,阳光当头,我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冰凉,如坠冰窟。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景象都扭曲、模糊起来,耳边嗡嗡作响。
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身子一软,便从温顺的驴背上直直地栽了下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土路中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湿漉漉的触感将我从无边的黑暗中唤醒。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路中间,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那头毛驴正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一下一下地舔着我的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