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视野逐渐开阔起来,陈皎皎听到从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
皎皎五感敏锐,判断出那是正常的人声,讨论声,走路声。
旅人们在行走交谈,不时发出笑声。
前面不远处是官道。
她站住了。
几天没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怪异,“不能走官道,我被通缉了。”
乌瓷垂眸看她。
她哭了几天,眼睛黑亮,湿漉漉的。或许是想通了,神色里,有一种希望和执拗。
乌瓷垂眸看着她。
这表情真叫人讨厌。
心中难以压抑的厌恶和恶意,让他不得不移开目光,才控制住不杀了她。
他没有施法念咒,手上却逐渐现出一层微微的灵光。手覆在离陈皎皎脸一寸的地方,灵力像月华流转。
皎皎觉得脸上一凉,再摸脸,手感上没有什么变化。
她低头,在一个小水洼里看见自己的脸。
一张清秀,气质上有些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脸,倒映在水面上。
皎皎有些发愣,摸着自己的脸,水面上另一张脸做出相同的动作。
乌瓷已经抬步离开了。
官道旁驿馆里。
条件虽然简陋,但总算吃上了热汤热饭。对面坐着乌瓷,皎皎心中讨厌他的行径,对他冷若冰霜,只顾自己大吃大喝。
驿馆开在官道旁,只为了简单歇息,饮食不仅是简单,甚至是十分寒酸,只有热茶汤和热饼,和陈家的锦衣玉食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皎皎却还是往嘴里塞,吃饱了才有力气。
热汤温暖了她的心和胃,靠冰冷才能强撑住的坚强壳子被溶解了一点,一边吃,她的眼泪控制不住掉落在茶碗里。
皎皎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泪眼朦胧地回头,似乎看到了一个人,擦干了眼睛后,却只看见乱糟糟的食客,闹哄哄地聊天吃饭。
连日奔波,皎皎下午难得睡了个好觉。
梦中事情纷乱,起床时,皎皎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出门散步,天色已晚,不打算走太远。出了门十步不到,身后伸过来一双手,捂住陈皎皎的口鼻,将她拖入了旁边的树后。
这双手鹰爪一样有力,皎皎用力击打身后的人,只觉得胳膊攻击的地方坚硬,自己全力的攻击似乎对这绑匪没有产生一点影响。
挣扎间,皎皎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她急中生智,用力咬了那只手一口。
这下,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是个女子。
“别咬,别出声,我是来帮你的。”
这下,皎皎才安静下来。
那人慢慢将手放开,来到皎皎身前。
腰间佩剑,身材高大,马尾束起,是个剑修。
她脸上有一道疤。
皎皎满是疑虑的看着她。
赵秋心低头看着这少女,少女的脸虽然没什么特点,但行动神色间给人的感觉,却像小鹿一样灵动。
赵秋心下意识摸了摸头,露出一个有几分憨厚的笑容来。
“我是仙盟的,”她掏出自己的身份腰牌,“别害怕。”
看见那个熟悉的山川凤凰玉牌,皎皎对她放下了防备,又疑惑道:“你是仙盟的?为什么要绑架我?你怎么没穿白色玄服?”
赵秋心老实道:“独自外出时,一般不着玄服,防止给自己找麻烦,必要时用玉牌证明身份就行了。”
又道:“我没有绑架你。今天白天吃饭时,我见你一人默默垂泪,注意到你。和你同桌的黑衣男人,看着诡秘莫测,和你不像是一路人。我猜测你是不是受他胁迫。”
赵秋心摸了摸鼻子,“但是我觉得似乎打不过那人,所以才出此下策,找机会问问你。”
说完,赵秋心又看向皎皎,问:“那黑衣人年纪虽轻,修为恐怕深不可测,看起来也不似良善之人,你是不是被他挟持?是否知道他的底细?”
皎皎扁了扁嘴,还是道:“知道。他是...是我师兄。”
她不愿将仙盟之人扯进来,随便扯了个谎,“我们一起游历,往北走。”
赵秋心也想到了这个答案,世间散修众多,什么组合都有,只是这少女看起来柔弱,不问一下便不放心。
“你们往北走吗?我也是往北行,要去黑水镇。向北方向行进,黑水镇是距离最近的城郭,可以在哪里歇歇脚。”赵秋心邀陈皎皎同行。
她补充道:“这一路不太平,听说路上有霜鬼出没。”
赵秋心是飞云宗的修士,皎皎对她很有好感:“嗯嗯,反正都是往北边走,我们应该可以同行一段。”
*
路上。
有了赵秋心同行,皎皎沉郁的心情松快不少。
“是这样吗?”皎皎拿着赵秋心的剑,挽了一个剑花后,学着赵秋心教她的口诀,剑锋上泛出一层灵华。
赵秋心有些吃惊,不无赞赏地道:“你学得真快。”
她见这少女神色郁郁,一言不发,与她口中的师兄也是刻意保持距离,于是主动和她答话,教了她一个基础剑诀。
本来只是引她说话,逗她开心,没想到她念了两遍就成功了。
陈皎皎暗暗将剑锋对准前面的乌瓷,想象着刺他。
乌瓷似有所感,好像要回头看,皎皎立刻收起了剑。
赵秋心道:“你很有修行的天赋,恐怕不只在剑道上。”
皎皎心道那是当然,她父母当年也是仙盟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是修习辛苦,除妖危险,父母无意让她修习道法。
皎皎自己并不主动接触,只对那些法器至宝感兴趣,喜欢买来玩乐。
父母予取予求。
也因此,阴差阳错靠这些法器,在仙盟的追击下逃脱。
队伍里,一个中年样貌,脸上一颗大痣,身着紫色丝绸的男人,听见二人的谈话,凑了上来。
跟着赵秋心的大多都是行商,早就打听到这条路有妖物。看赵秋心腰上佩剑,气度不凡,料想是玄门中人,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形成了一个十人左右的行商队伍。
这个紫衣男人衣着华贵,身材很胖,肚子都胖的变形了,好像十月怀胎一般。
他捧着肚子,走路有些费劲,呼哧喘着快走了两步:“嘿嘿,我看这小娘子是有天赋。不仅是学剑,其他的也有天赋啊。”
赵秋心皱了皱眉,对这人有几分厌恶,并不理他。
陈皎皎:“滚。”
那商人悻悻离开了。
赵秋心有几分惊讶地看着皎皎。
皎皎一头雾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秋心为什么这个表情。
她父母行商风生水起,生意涵盖茶楼、酒馆、绸缎坊,甚至还有金银铺子,想来讨好她这个陈家小女儿,借机搭上陈家生意的人数不胜数。
她早就摸索出了一套对付这种人的法门,无论是冷漠不言,还是不耐烦地回应,都只会让这些人得寸进尺,迎来无穷无尽的骚扰。最好的就是直接让他们滚。
尤其是这种衣着富贵,大腹便便,一看就油滑市侩的人,激发起了陈皎皎下意识的习惯。
皎皎:“怎么了?”
赵秋心赞道:“利落爽快。”
她对陈皎皎道:“这个人,或许身怀异术。”
闻言,陈皎皎回头看向那紫衣商人。他肚子大得离谱,寻常妇人怀双胞胎,大概也就这个样子。
皎皎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秋心:“一种直觉吧,修习久了,总能看出谁是同类。比如你师兄,还有那个商人。”
赵秋心继续道:“现在妖物横行,但大宗们选拔严苛,难以进入。即便有一些入门心法剑法流传在外,但修习起来困难重重。像这种在外行走的商人,有的会学习一些容易入门的异术,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一路倒是平安。
快入夜,在赵秋心的指挥下,众人在休息的区域周围插上一圈竹竿,围着绕了一圈红线,每隔半丈就挂上一个铃铛,一只鸡被拴在竹竿上。
赵秋心道:“你师兄,不和我们一起吗?”
那黑衣青年不是一般人,但毕竟是这少女的师兄,她还是礼貌一问。
陈皎皎看向乌瓷。
他怀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忙碌,与望过来的陈皎皎对视,眼里似乎有淡淡的讥讽。
是在嘲讽他们做这么多,只为了防止一个小妖入侵?
还是讥讽她们保护一切不相干的人?
陈皎皎心中对乌瓷有着厌恶,讨厌这人平日里好像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冷漠,讨厌他压抑不住时流露出的疯狂。
像是一个冻死人的冰天雪地,凿开厚厚的冰块想要饮水,里面冒出来的却是黑色的燃烧的烈焰,灼热的疯火转瞬将人吞噬。
趁着黄昏暮色朦胧,陈皎皎往那边悄悄瞪了一眼:“不用管他,被霜鬼冻死最好。”
夜色降临,皎皎躺在篝火旁边数着星星。
天上的星星明亮,不知道父母在不在其中。
皎皎拭去眼角泪水。
莫说没有锦被绣衾,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
皎皎虽精神上坚强,身体却已经习惯娇生惯养。在野外露天的环境中,因为下意识的担惊受怕,她从来睡不好。
就这样半睡半醒间,到后半夜。
她似乎听见有小孩子的声音,还有轻轻的走路声。
猛得睁开眼,面前的篝火已经熄灭了。负责值夜的赵秋心双臂抱剑,端坐在篝火旁,头低垂着,像是睡着了。
皎皎立刻坐起来,弹出打火石点燃了篝火,
火光亮起,跃动着照亮四周,安静异常。
被绑住的那只公鸡被人折断了脖子,躺在一滩血中。红绳已经破开了一个口子,铃铛却没响。
“都醒醒!!”
皎皎一边叫醒众人,一边举起火把观察着周围。
树林里树影摇晃,被篝火照得半亮半暗的林子里,闪过一个矮小的身影。
婴孩的笑声从黑乎乎的树林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