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舒已经进入了做画时间,彻底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陆阮替她回答道:“我们的日子过得都很好,吃得饱穿得暖,都是前辈奋斗的结果。”
“吃得饱穿得暖?”妇好重复了一下这六个字,于这个时代而言,能够吃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底层的人常有饿死冻死的,所以当她听到这六个字时,心中的震惊当即表露在面上。
“是的,我们既不愁吃也不愁喝,可我们深知这一切都来之不易,故而更加感谢前辈的无私奉献。”陆阮说着搬来一个板凳,坐在妇好的旁边,把胳膊肘怼在桌上,托着腮看她。
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骁勇善战、大权在握、深受器重,这些词都能形容她,可是当她听见这句话时,心里想的会是什么呢?她会不会认为最后是封建社会造就了这美好的生活?
“那个时候,是谁在统治?”妇好尽量保持上身不动,甚至连说话的时候也很小心,生怕坐在她对面的人因为她的一个小动作而全功尽弃。
“当然是百姓了,这个百姓是指所有人,只要是人,就包含在内,也就是说未来不再有君王。”陆阮尽可能说她能够听懂的话,特意解释百姓也是因为在商朝还分有氓和野人等,总结起来很复杂。
妇好的眉头显而易见的一皱,与麻花没什么两样,惊愕地问出了“什么”。
是的,她不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封建君主是会永远统治下去的,商朝尽管不能延续万年,但未来也绝不会是百姓统治天下,而是掌权者的天下。
所以这句话在她眼里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陆阮已然猜到她会是这般的表情,对此她只是摇头:“很多你们曾经看不起的人,最后的结局都会超越你们想象,这句话是我总结的,我觉得娘子能听懂。”
妇好现在能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他们这些统治者不看好的愚民,那些最低阶级的人,最后都会站起身来,能够坐在他们曾经坐的位子上,代替他们指掌天下。
“可我不明白。”他们明明那么弱小,在他们面前只能为奴,甚至将他们视作无上的存在,最后怎能翻身做主?这不是在开玩笑吗?而且他们如何做主?莫不是每个人都是君主?
“时代在发展,人们在进步,未来不再需要君主,也不需要可以一句话杀死一个人的掌权者,那些曾经被压迫的,最后会团结一致,为自己打下不用行跪拜礼的天下。”陆阮坐直身子,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说:“我们,不用再跪任何人,也不会再跪任何人。”
“除了父母亲人,无人能让我们真正屈下膝盖,弯下腰来,你们不行,你们的君主也不行。”陆阮笑着说。
她这是一语双关了,“你们”既指像她这样的掌权者,也指拥有地位但权力不大的人,而他们的君主最后也会这样,沦为不该存在的存在。
而在她的口中,像她们这样的人会被历史洪流抛弃。
“这种情况无法改变吗?”她问出了一个极为天真的问题。
陆阮“哈哈”大笑两声,“怎么改变?把百姓都杀了吗?那谁来做你们的奴隶啊?谁来服务你们啊?你们自己照顾自己吗?有点扯吧?”
“……”妇好无话可说,这些问题她一个都回答不了,因为是百姓们的钱给了俸禄,也是百姓们的劳动让她不用操劳,所以她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人服务的时光是怎样的。
“可是有一点你们可以改变。”陆阮话锋一转。
妇好期待着她的回答。
“女性的地位,”她顿了顿,“现在大商允许女人上战场,统率大军,能领军功,而在一千年后,女子将被困于宅中待嫁,一生的命运全部交托于男子,无法反抗,深受桎梏,是极其悲惨的,所以我希望从大商开始,女子的地位就高一些,再高一些。”她指的是那个裹脚的北宋后期。
“最好留下能够证明女子地位高的证据,不必作为陪葬品,只需一代代传下去,让后人知道,女子不是从古至今都低下的,更不是从古至今就低于男子的。”
妇好这次冷冷一笑:“你错了,这点改不了。”
陆阮皱着眉,只听她回答道:“我能够有今日的地位,首先是因为我有能力,其次是丈夫给予的特权,最后才能让我去征战,但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可以像我一样,她们的地位仍旧是较低的,这是因为,统领者是男子,机会都被给了男子,所以她们逐渐无法企及。”
“可你很厉害,正如你所说,你现在的地位首先赖于你的能力,那么那些男人就不可否认这点,你完全可以利用起来自己的优势,尽可能的将女子地位提高。”
“这很难的,”妇好面如土色,“一旦女子的权力地位高了,她们就会拥有自己的选择权,不管是婚嫁还是生子,也许都会由自己来决定,那么就会衍生出很多问题,她们不会再愿意为了男子的家族兴盛而生孩子,就会导致这个朝代的人口数量变少,没有战力,没有生产力,等等。”
“而为了能够留存机会,先上战场的肯定是男人,这不光是男人较为勇猛,也是因为如果女人都死光了,那么这个朝代将会快速灭亡,可如果男人还剩那么十几个,朝代则可再苟延残喘几日。”
“我想你们来自未来,一定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陆阮抿了抿嘴,表情很是痛苦,心口又酸又痛。
她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未来的人口多是因为以前的人生下的孩子多,所以人才会越来越多,而如果从商朝开始就没有那么多人口,且这个规律一直延续下去,或许会引起更多的麻烦。
而一开始男人就可以因为打仗勇猛而得到权力地位,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后世人们就会发现,其实女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因为大事都是男人做的,进而看低她们,以此来贬低她们,迫使她们成为笼中鸟,池中鱼。
这好像是一个死结,无人能够打开。
她们无法让后代君王日日勤勉,很多事情也就无法改变,只能看着他们走完历史。就像妇好尽管已经知道了历史的走向,知道了贵族会失势、商会灭亡,可以她一人之力仍旧无法阻止。
陆阮最终放弃了这个话题,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场谈话不会是她赢,她只是在尽自己所能的说一些劝说的话,然而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妇好是明白她的意思的,可尽管是她这样地位的人,也曾受到过诸多的差别对待,这些她无法改变,所以就算她说得再动听,办不成就是办不成,所以她只能果断的回绝。
“罢了罢了,有些事既然改不了,那就不改了。”陆阮摆摆手,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不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除非那个人值得她说。
妇好盯着目光清澈的陆阮,说:“我能看出来,你们一定是过得很好的,黑暗的环境生不出像你们这样的笑容来,所以一切自有定数,现在改了,未来或许会发生别的什么事,好的也就罢了,可若是坏的,那岂不是会后悔?”
这不就是连锁反应吗?
陆阮点头:“没错,只要我们日子过得好,其实也是能忍受那么一点缺陷的。”
“好啦!”邓舒激动说着,将画板反过来给她们展示,“我画好啦!”
两人齐刷刷向她看去。
画像之上,一女子端坐于正中央,身着一件长裙,两手平放在膝盖之上,眼神坚毅的朝前看着,眉宇之间透露着淡淡的杀气,而在她的左边是一方桌角,其上放着她的兵器——钺。
“好看吗?”
由于妇好久久没有说话,邓舒才开口问。
“好看,甚是好看!”妇好双手拿过画来,“我此生第一次见这样的我!”她露出很开心的笑容。
于妇好这个时代而言,所有文字都是要刻在兽骨上的,那么画像就也需要刻,而兽骨和甲骨常被用来记录大事,或在祭祀时使用等,进而就没有机会在上面作画了,所以尽管是像他们这些掌权者,也无法看到自己的画像,只能通过铜镜来看了。①
“喜欢就好!”邓舒自然开心,遂拿了第二张宣纸,就要给她再临摹一副。
陆阮在旁看着,瞬间想起什么,飞快的起身到前台拿了毛笔,又拿了刻刀与木板,全部摆在了妇好身前的桌子上,并咳嗽两声道:“请您签个字。”
“要我的名字吗?”妇好接过陆阮递给她的毛笔。
“名字……”陆阮不知道妇好的名是什么,只知道她的姓是好,所以这注定是无法完成的签名。
客栈外挂着的铃铛响起,如果连续响三次,就代表梦要醒了,也代表她们提出的要求很难完成。
陆阮及时止损,将墨水摆在桌上,指着宣纸说:“咱们不写了,娘子,请按下你的手印!”
妇好:?还有这种办法?
不理解,但尊重,妇好用食指沾了墨水,按在纸上,在陆阮的要求下连续按了四五次,有几次的手印纹路非常清晰,陆阮说这叫做指纹。
“还有什么要求吗?”妇好问。
陆阮摇头,心说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她非常想和她合影!
直到邓舒把最后一笔画完,妇好才收拾东西准备要走,此时铃铛已经响了第二次,陆阮却在她出门时一把抓住她,说:“我们可以抱一下你吗?就一下!”
邓舒点头如捣蒜。
妇好莞尔一笑,刚点头同意,就见她们两个一前一后抱了上来,力度并不大,却给她留了极深的印象。
邓舒是最后一个抱她的,看她的眼神生出了几分敬意与几分可惜,她不知道下次再见她会是什么时候,也许这真的会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见了,所以她的心酸酸的。
“好了?那我要走了。”话落,妇好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邓舒说着拉住了她的手腕,叮嘱道:“你一定要为后世留下些东西,证明你存在过!”
妇好点头,遂走出了门。
①铜镜最早出现在约4000年前,以中国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齐家文化铜镜为代表,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时间跨度约为距今5000年至4000年
陆阮:结算时间到!今日收入200文,外加一把兵器!
邓舒:这得啥时候才能成为富豪啊(托腮)
陆阮:不着急不着急,慢慢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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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商:妇好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