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桥的阴霾随着车轮碾过归途的公路渐渐消散在身后。回到林家老宅,已是暮色四合,老宅飞檐上积了薄薄一层新雪,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铃在寒风中发出细碎清越的叮当声,驱散了连日奔波沾染的尘嚣与煞气。
林知夏踏进自己居住的院子,廊下的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
“可算回来了!”银漪从她背包里探出个小脑袋,蛟头在灯光下格外醒目,他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那破桥底下又冷又臭,骨头渣子味儿熏得我鳞片都打卷了!嫂子,晚上我要吃钟叔炖的肘子!两只!”
“吃吃吃,就知道吃!”林知夏没好气地把他扒拉下来,顺手塞给他一颗桂花糖,“也不怕撑破肚皮变成胖蛟。”
银漪敏捷地接住糖,小小的爪子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含糊不清地抗议:“我可是出了大力的!本命寒元都喷了!消耗很大的好不好!”
宴清落后一步,玄色的鹤氅扫过青石台阶上薄薄的积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脸色虽还有些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气息已十分沉稳,那双鎏金瞳孔在廊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那个脚步轻快、正和银漪斗嘴的纤细身影上。
断魂桥下的生死相依,灵与肉毫无保留的交融,如同烙印般刻进了彼此的灵魂。有些东西无需言明,却已在悄然改变。
“进屋吧。”他走到她身侧,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拂去发梢沾染的一点雪花。
微凉的指尖擦过耳廓,林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有点难为情,却没有下意识地躲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侧头对他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她的笑容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软,带着归家的安心。宴清眸色深了深,指尖在她发间多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收回。
“还是家里好。”林知夏推开自己厢房的门,一股暖融融的、混合着淡淡艾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王婶心细,早早在她房里烧好了暖烘烘的地暖,熏笼里还温着驱寒的艾叶香。
银漪欢呼一声,化作一道银光扑向窗边软榻上厚厚的绒毯,把自己盘成一团,舒服得直哼哼。
林知夏放下背包,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清冷的空气涌入,窗外庭院里,几株老梅疏影横斜,枝头点缀着含苞待放的骨朵,在雪色映衬下别有一番清寂雅致。她深深吸了口带着梅香的冷气,回头看向宴清:“你的伤……真的好了?”
宴清踱步进来,玄色鹤氅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一同看向窗外的梅枝。
“娘子纯阴本源,于吾乃世间至宝。”他侧过头,眸子里清晰地映着她关切的脸庞,声音低沉而认真,“桥下毒煞已被尽数拔除,龙魂根基亦得娘子本源温养,反较之前更为凝练稳固。些许损耗,静养几日便好。”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倒是娘子,本源耗损不小,这几日需好生将养,莫要再逞强。”
他说话间,手臂极其自然地环过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隔着不算厚的衣衫,林知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比从前更真实温热的体温。这亲昵的举动让她不由笑了下,顺势放松地靠在他身侧,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沉水冷香和那份磅礴而沉稳的龙气。
“知道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细细密密地飘了起来,无声地落在庭院里,覆盖了青石小径,也温柔地包裹着窗内这一方静谧相依的天地。
***
年关的脚步在寂静中悄然走近。腊月二十九,老宅里开始有了过年的忙碌气息。
钟叔和王婶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炸年货的油香混合着炖肉的浓香,顺着回廊飘散。赵姨则带着外甥周小满开始布置宅院。
林知夏过来时,赵姨捧着一卷红纸过来说,“小姐,这对联是老太爷…咳,是以前留下的,墨也是上好的松烟墨,您看贴这儿行吗?”她指着窗外不远处的垂花门两侧的抱鼓石问。
林知夏接过红纸展开。
纸是好纸,墨香醇厚。她略一沉吟,看向身侧负手而立的宴清:“‘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好像……有点太寻常了?”
虽说人死债消,但从心底里她是不愿意过年贴三叔公留下的墨宝的。
说到底,她对三叔公的所作所为依然难以释怀。
宴清听出她话中意思,挑眉:“娘子想要什么?”
林知夏想了想,狡黠一笑:“既要应景,又要合我们林家的‘风水’,最好还能镇宅安神,福泽绵长。”
“要求倒不少。”宴清轻哂,倒是不觉得为难,抬步走到长案前,赵姨连忙铺开洒金红纸,研好墨。
宴清执起狼毫,笔尖饱蘸浓墨。他并未立刻落笔,而是微微阖目,周身沉敛的气息仿佛与这古老宅院的地脉隐隐相连。片刻后,他手腕悬腕提笔,落墨如风!
笔走龙蛇间,两行苍劲有力、骨气洞达的隶书跃然纸上:
“山川毓秀钟灵地,龙气归藏福泽长。”
上联点明林家老宅依山傍水、藏风聚气的风水格局,下联则暗喻龙魂归位,福泽庇佑之意。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沉雄浩大的气象,又蕴含着对这座宅院未来的美好期许。墨迹未干,隐隐竟有流光在笔锋转折处一闪而逝。
“好字!好联!”银漪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嘴里还叼着半块炸酥肉,含糊地拍手,“大气!应景!还带着大哥的气势,贴门口绝对辟邪!比那些‘恭喜发财’强多了!”
林知夏也看得眼睛发亮。宴清的字,如他的人一般,内敛中透着无上的尊贵与力量。
“就它了!”林知夏笑着,和赵姨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这幅特殊的春联贴在了垂花门两侧。
红纸金墨,映着青砖黛瓦和檐角的白雪,为肃穆的老宅平添了一份鲜活的年节喜气。
贴完春联,又挂灯笼。林知夏踩着梯子,宴清在下面稳稳扶着。当她踮起脚去够廊檐下的挂钩时,腰间那只沉稳有力的手,轻轻一托,便将她送了上去。
林知夏回过头冲他笑了笑,好久没有这么踏实的感觉了。
挂好最后一盏绘着踏云麒麟图案的灯笼,整个回廊被温暖的红光笼罩。林知夏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焕然一新的院落,还挺有成就感的。
“啧,酸。”银漪抱着胳膊靠在廊柱上,看着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默契和情愫,撇了撇嘴,故意大声道:“嫂子,年夜饭我要吃八宝鸭!松鼠鳜鱼!佛跳墙!还有……”
“还有西北风管够。”林知夏没好气地打断他,“钟叔王婶忙活两天了,你好意思点满汉全席?”
银漪立刻垮下脸,墨色眸子委屈巴巴地看向宴清:“大哥!你看嫂子!虐待功臣!”
宴清抬手,精准地用幽冥火弹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力道不轻不重:“想吃,自己动手。”
银漪:“……” 他悲愤地捂着头,化悲愤为食量,转身又冲向了香气四溢的厨房。
***
除夕这天,王婶、钟叔做完最后几道年菜,连同赵姨跟她的外甥周小满,四人领了主家的丰厚奖金,收拾好东西就放假回家各自团聚去了。偌大的老宅,只剩下林知夏、宴清和银漪三人,五师兄沈砚半个月前伤势稳定下来后不愿意给小师妹添麻烦,坚持让大师兄过来把他接走。
林知夏当时的感觉真挺伤感的,当初三叔公将几位师兄逐出林家,这里好似也真的再不是他们的家了。
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一起过年,二师兄自上次不欢而散后就不告而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手机电话打不通,微信消息也不回,要不是大师兄卜卦说他没有危险,林知夏估计要担心死。
暮色四合,前厅里灯火通明。八仙桌上满满当当摆着鸡鸭鱼肉、各色年菜,中间一口热气腾腾的铜火锅,翻滚着奶白的汤底。银漪早就按捺不住,围着桌子转圈,眼睛盯着那只油亮亮的烧鸡放光。
三人落座。林知夏给每人面前的酒盅都斟满了温好的黄酒。
“辞旧迎新,愿……”林知夏端起酒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愿望。愿宴清早日重塑肉.身?愿寻回所有龙骨?愿林家平安?似乎都太沉重。她目光扫过宴清沉静的侧脸,又看看银漪兴奋的模样,最终化作一句最简单朴素的,“愿岁岁平安,顺遂无忧。”
“岁岁平安!顺遂无忧!”银漪立刻大声附和,迫不及待地端起酒盅,“干!”
宴清也执起酒盅,鎏金的眸子在温暖的灯火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他看向林知夏,声音低沉:“愿娘子,常伴身侧。”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林知夏心头一跳,脸颊微热,也连忙将自己那杯酒喝下。温热的黄酒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银漪早就等不及,筷子精准地夹向烧鸡最肥美的鸡腿。宴清则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地替林知夏布菜,鱼腹最嫩的肉,冬笋最脆的尖,都精准地落入她的碗中。
窗外是偶尔炸响的零星鞭炮声,屋内是火锅咕嘟的声响和银漪满足的咀嚼声。一种奇异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暖意,在这座古老而曾经历经沧桑的宅院里流淌开来。林知夏看着宴清专注为她挑鱼刺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个年,似乎也没那么冷清了。
我家男女主太忙啦,一直在忙忙忙,所以这章过渡一下,让他们歇一歇,过过人间烟火的小日子,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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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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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