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富江们 第11章 睡美人

窗外流转的日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川上富江垂落的睫毛近于某种鸟类的羽毛。朱唇榴齿，是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的美艳，面无表情也有可望不可即的距离感。

他睁开眼，目不转睛，观望你的模样透露出一丝诡异的等待之意。

是他在黑暗中等待许久，闭目睡去的美貌不够夺人心魄，还是他在此时出场的时机不够扣人心弦？是周围营造的气氛不够沉浸吗？还是？

为何你此时所露出的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川上君。”在反应过来之后，你一下子就扑进了床上他的怀里，熟悉的柔软和馨香包围住你的身心。

他的皮肤仍然冰凉光滑，淡淡的呼吸声环绕在他的身上，你听到胸口处心跳怦怦的声音。

从你口中溢出来的感叹七零八落，连你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说，“太好了。”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语言可以形容地，一句胜过了千言万语。梦中再见过千万次的，不切实际的幻影就在你的眼前。

感受到有细微的重量压到你的长发上，略抬脸，你看到川上富江的手缓缓落到你的头上。骨节分明的指节介入你的发间，从上到下顺了下去。他的大拇指擦过你的耳廓，从相触的部分传来奇异的亲昵触感。

与此同时，川上富江做出了有点疑惑的反应。他的手指是如此轻柔地捧住你的脸，希望你能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觉得太好了？”

如果你回答“那不是当然的吗”的话，会显得过于甜了。你只是用视线久久地注视着他。

“你喜欢我吗？会伤害我吗？”川上富江的问题接二连三，“你会好好听到我说的话吗？要杀了我吗？”

他的语气中有什么。你第一次感觉到不远不近的他真切表露出来感情，那种感觉一瞬千里，你也无法确切捕捉。

但是你能够从中领略到它们不是轻易的事。

川上富江抬起你的下巴，指腹抵在你的唇角，是一个你以为他会亲吻你的姿势。可是他并没那么做，取而代之的是他等待你能说些什么。

“那个时候，川上君究竟想和我说什么？”第一时间，你问了他。

你的记忆闪回至当晚。濒死的少年从一滩血水中，对你伸出沾满鲜血的一只手，从他嘶哑的喉咙中竭力所发出的哀鸣，看起来在和你诉说什么极为重要的话。

这个场景被定格成惊心动魄的永远，成为了你的梦魇。那个时候错过的话语就再也不能得知，他毫无生气的死相将纠缠你的余生。

“忘了。我当时仅是想到，这个时候我要是说些什么，你一定会忘不掉吧。”川上富江的回复没有愧疚感。

理所当然地把你的心情弄得一团糟，到处破坏，胡作非为，却觉得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既不反思，也不思考，川上富江只不过从头彻尾都是以这种姿态存活于世，谁也给不了他一个教训。

“你总有一天会讨厌我吗？”川上富江再一次追问，“你什么时候会拒绝我吗？”

他思索，他的心底一定存在着比你的回答更直白更确信的事物，他的眼底一定有着更为自我的成分。

“川上君，你那个时候是怎么逃出来的？”你的面容呈现在他的眼光中，柔软的嘴唇一开一合。

未能如他期望地给予恰当的回应，你仰脸被他的指头轻抬着，脖颈绷直成柔白顺畅的一线。

“一定是我运气比较好吧，就逃出来了。我这几天是去治疗了。”川上富江的解释基本算不上解释，另一方面，他确乎实施了和你解释的行为，他活着也不出现的事看似有所说明。

“我的脸还是那么完美吧。”被凝视的你，被要求做出凝视他的举动。被细软柔顺的黑发勾勒出一圈精细的脸廓，他垂目注视着你的嘴唇。

“嗯，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你回应他。

“简直就是死里逃生，简直就是起死回生，简直就是死而复生。简直是奇迹，简直是神迹。”仰姿太久而发觉了下颌酸软，口水不断从你的口腔分泌出来，一丝晶莹濡湿隐现在你的唇缝。

“我在这里的厨房里发现了毒药，旁边有老鼠的尸体，你没事吧？”

明知道川上富江现在能出现在你的眼前肯定是平安无事，你还是出口询问，把自己偶然的发现告诉了他。

“是保姆为了雏田家的财产一直在给养子女们下毒。她后来杀了妈妈，伪装成上吊自杀。”他漫不经心地讲述。

“这些不用和警察说吗？”

“没事的，爸爸不是也把她杀了吗？”川上富江的态度满不在乎，甚至包含恶意。

“这都是她活该。”他看了你一眼，补充道。

“爸爸最后也死了。”

而说到当晚的情况，他的情绪才带上了生气恼怒，“那个律师，明明我只是吩咐他做了点事，竟敢这么对我！那个服务员也是，我的脖子好痛！我差一点就要死了，他们才是全部都该死。”

事实上，你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川上富江，所以现在听他说来只感到陌生。

为什么此前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以往种种，在夜神月问你，为什么雏田家养子的姓氏仍然是“川上”，那一刻被提醒的你幡然醒悟。

不是没有察觉，不是不知道。

“特别是那个主厨不能原谅，居然让我等了那么久（蛋糕）。”你听到，他把生死和蛋糕没能及时做完这两件事相提并论，给你后者对他来说才更重要，一种本末倒置的感觉。

川上富江的生命在他本人看来，竟然是那么不重要的东西，随时可以弃置身外。他每每为之而死，始终未得到过丝毫珍惜。

你不能理解他为何这样，又应该是隐隐约约明白的。你想对此发表劝告，却无法出口。

你感觉到，他的手来回抚摸你的侧脸，“疼吗？”

你微微俯首，川上富江顺应把你的半张脸笼入掌心，一缕长发滑到眼前，你曾经高高肿起的面颊早就恢复原样，上面清晰红艳的五指印也已经消退。

“你看到了吗？”你呢喃细语。情不自禁地，你的心中为厚重阴霾所笼罩。

光是待在他的身旁，就昭示险厄的信号，你知道事情一定会变成那样。

“但是你会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对吧？”川上富江轻轻擦拭你的脸，仿佛是为了抹去上面的痕迹，而非能够体会到怜惜。

“她一定会自杀的。”他这么说，你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西餐厅店长，那个拥有风情万种的大波浪的女人，手持餐刀使力划开自己的咽喉，血流如注的场景。

这一切看起来太过不幸了。从川上富江的身上连结出巨大的锁链，连锁的不幸互为因果报应，一旦被卷入黑色漩涡，就脱身不得。

“川上君的身上着火时，我趁机从应急通道逃去了。”等到川上富江真在你的面前这么说时，你反而不能任由自己赞同让他们全部人都去死好了的话。

你不能替川上富江原谅他们，这句话作为“我没有出事”的表达不知道你有无安抚之意。

夜神月那样的年轻警员一眼就知道是泾渭分明之人，但是你不是，你更加期望你重要的人能远离是非。明知这一点是不可能在川上富江身上实现的。

“伤口第一时间就处理好了。”出于小小的私虑，你有意无意略过了夜神月的名字，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处。

“我有在好好恢复，这段时间有在重新振作起来。昨天，我遇到了一个女性的‘川上富江’。”

“川上君，你是谁？”

经过一段长长的铺垫，反复斟酌之后，你终于问出了最终的问题。

令你意想不到的是，川上富江完全不错愕于你期间遇到了另一个川上富江，丝毫没有会被戳穿的担忧，乃至对你的提问都表现得早有预料。

“我是富江。”

因为戳破这件事太过易同反掌，你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

“我才是唯一的富江。”

因为事实昭然若揭，你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就是富江。”

已经，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