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飞来双白鹭 第270章 念旧谊醉儿破悬案

醒儿语毕，见醉儿和韦姨娘都没有出声附和，不由有些纳闷，望向一脸畏怯的醉儿：“你倒是说句话哪？我知道你和良儿姐姐感情一向好，所以更愿意相信她的话，可你也不能为了你的良儿姐姐，让我们姨娘良心不安啊。”

韦姨娘苦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醒儿，别再说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说别人，因为口角一样的事情，要置人于死地，我是不信的。但若对方是她陈苑淇，我却觉得不无可能。她就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醒儿眨巴着眼睛，满脸写着不解：“可是……陈姨娘若这样记仇，又怎么会独独报复了良儿，没有冲着姨娘下手呢？况且陈姨娘若是要为难良儿，有的是手段，她当时管着家务，只要府里发月银、裁新衣的时候动动手脚就行了，为何非要等到一年半以后，还要费心机设计这种手段？”

这时候不用韦姨娘再开口，醉儿已经帮着解释了：“良儿姐姐登门叫骂，固然是自告奋勇，可说到底是受了姨娘的指使……”她怯怯望了韦姨娘一眼，确定她此时沉浸在良儿身死之事的真相之中，正被震惊、伤痛和自责淹没，无暇顾及或者说并不介意侍女这一点言语上的小小冒犯，这才继续道，“在陈姨娘看来，若要报复，无论是拿主意的姨娘，还是为她办事的良儿，都是她报复的对象，之所以等一年半以后，恐怕是为了一箭双雕——那年春天良儿刚刚晋升为姨娘的贴身大丫鬟，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我们飞云浦的脸面，设计偷盗之事，非但报复了开口折辱她的良儿，也让姨娘遭到老爷的训斥，很长一段时间只能闭门不出静心思过。”

“而且她若是挨骂之后马上报复，我们都知道是她干的，隔得久了再动手，她身上的嫌疑也就小了。”韦姨娘涩然补充道。

醒儿终于听懂了：“所以说，陈姨娘特意挑了春宴前一天来做这件事，是因为她知道姨娘身边丫鬟们的轮值，当年良儿与优儿两位姐姐是隔日轮着伺候的。春宴当天跟在姨娘身边的不是良儿，而是优儿姐姐，优儿姐姐虽然也是大丫鬟，也代表着姨娘的脸面，却没有得罪过她；而春宴前一天事发，动静又比春宴后一天更大。”

赵家和郦家是通家之好，赵夫人前来拜访时，偶尔也会带几个有脸面的姨娘一起来做客。而夫人招待夫人，小姐陪伴小姐，姨娘接待姨娘，是世家大族交际时不成文的规矩。选在春宴前一天闹出良儿偷窃之事，韦姨娘肯定要受到申斥，次日宴席上也就失去了出席的资格。韦姨娘是生了女儿的体面姨娘，她没有出席，倘若赵家的夫人或者姨娘关心一句，丢脸的程度也就不下于在春宴当日闹出来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陈姨娘其人之心思缜密、睚眦必报，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了。

待在铺设了地龙、温暖如春的明间里，醒儿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不由抱起胳膊，喃喃道：“若真是这样，那我们还是不急着向夫人投诚了罢。没得为了一点金银珠宝的赏赐，被陈姨娘记了一年半载，他日报复起来，真叫人防不胜防——本来也就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她说着，越想越觉得可怕：“如今回想起来，从良儿得罪她，到她报复，中间这一年半里，真是没有半点的不对。这陈姨娘也真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了。”

彼时从表面上看，面对韦姨娘的叱骂，陈姨娘选择了忍气吞声，没有与她一般见识。倒是因此在老爷跟前得了个“大度端庄”的考语，因此还为陈姨娘撑腰，罚韦姨娘抄了三遍经书，又禁足了一阵子。后来陈姨娘也没有半点要报复的意思，什么时候见了韦姨娘，都是一样的客气，虽然这客气中带了七分的冷淡，却并没有多少火气。给飞云浦发放份例的钱物时，也没有故意缺斤少两，以次充好。

她但凡做得有一点不对，或者在态度上露出端倪，飞云浦上上下下都能有所警惕，也不至于在遥远的一年半以后，在完全懵然无知的状态下，忽然遭受飞来横祸了。

韦姨娘想着，也是一阵后怕，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吩咐道：“醉儿拿钥匙来开我的体己匣子，取两吊钱出来，一吊买些香烛纸马，给良儿做做法事，另一吊你看着她可还有在世的亲戚，能帮补的就帮他们一把。烧纸的时候，你记得替我对良儿说，叫她别怨我，我也是才知道啊。况且当年的事，也不是我迫着她去的。她地下有知，有仇有怨，就找陈姨娘去罢！”

醉儿答应着去了，望着她跑出去的身影，韦姨娘似乎获得了一些安全感，拿起茶来喝了，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来，然后乏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醒儿见她双眼微阖，以为她要睡，正欲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忽然听见韦姨娘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从前看不懂、看不透的事，忽然就明白起来了。怪道我看陈姨娘处理家务，不过是细心妥帖，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偏生那群刁钻古怪、狗眼看人低的管家公管家婆对她都是又敬又怕，只怕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这样被她整过的：有什么得罪了她，她面上还是那样和气，半点不发作，过后忽地算起账来，手段又这样狠辣。从前洗衣房那个小头儿，刘三家的是不是？洗坏了夫人的出客衣裳，哭哭啼啼地被撵出去，我们都道刘三家的平日里最细心的，怎么忽巴拉出那样大的纰漏。如今回想起来，只怕也是得罪了陈姨娘，被整了呢。”

醒儿附和了两句，只觉得自己如同惊弓之鸟，回想起过去的许多往事，觉得哪一件的背后似乎都有陈姨娘的影子：“还有从前老爷跟前的小果，论起相貌，要比小田——仲氏更美丽几分，却因为失手烧了老爷的兵书，险些把整个书房点着了，被发落到二门传话去了，听说后来被配给了一个喜欢赌钱的小厮，日子过得十分凄凉。会不会也是陈姨娘……”

韦姨娘迫不及待地附和道：“怎么不是呢？这个小果我也是记得的，当年老爷对她的宠爱，不下于今日的仲氏。她和仲氏是一道当差的一对儿丫鬟，可仲氏在她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也难怪，生得又俏，说话又娇，简直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人儿！结果就是一个上午的功夫，就被撵了出去。”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说话间似乎有对小果的惋惜，却也有几分藏不住的快意：“如今回想起来，以小果当年的受宠，烧了部兵书怎么了，横竖老爷也只是拿那些劳什子充门面，又几时见他真的看了。可偏偏对于小果的下场，他没有半句话，就这样默许了。这件事肯定是有隐情的！哎，你说陈姨娘究竟做了什么？”

醒儿迷茫地摇了摇头：“就连良儿姐的事情，我都想不明白，更别说小果了。姨娘实在想知道，横竖小果还在府上，可要奴婢去问一问？”

韦姨娘连连摆手：“那可使不得。这在大宅院里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不能有不该有的好奇心，似我们这等命如草芥的人，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也不过是跟你闲打牙胡乱嚼两句，哪个叫你真的去打听了？”她小小地拍了拍丰满的胸脯，似乎在安抚砰砰直跳的心脏，又换了副口吻教训醒儿，“你也要记住了，出了这个门，今日我们主仆三人的这些闲话也好，猜测也罢，你是半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就连说梦话，都把牙关给我咬紧了！”

醒儿见韦姨娘如此郑重其事，也跟着端肃了脸色，慎重地应下了。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过了约摸一个时辰，醉儿气喘吁吁地回来复命：“正月里小厮儿都聚起来打陀螺扔炮仗去了，不愿跑腿，奴婢回了趟家，请爹娘帮着置办了东西，已经化给良儿姐姐了。又里里外外打听了，良儿姐姐一家死的死卖的卖，只余下一个表姨，就是灶上烧火的钱兴家的。奴婢把钱给了她，说是姨娘的一点慈心，可怜钱兴家的还不敢收，说她在传菜的事情上说不上话……奴婢和她费了老半日的口舌，她才明白过来，千恩万谢地受了，说是明儿就拿着这吊钱，替良儿一家修葺坟茔。”

韦姨娘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这个钱妈妈，还当我给她钱是为了贿赂她，好叫大厨房多给我送些好菜么？”又叹道，“也是可怜见的。”

醒儿忙道：“姨娘大发慈悲，良儿姐姐若在天有灵，肯定也惦记着姨娘的情谊。保佑姨娘顺顺当当，三姑娘平平安安的。”

韦姨娘听得心中熨帖，念了一句佛：“阿弥陀佛，保佑什么的都不敢当了，只求良儿别因为当年的事情怨恨我，我就安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