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叩两声,下一秒。
“主子,夫人请您过去”春扶在门外恭声道。
二楼天号房——此时她正眉头紧锁,在客房原地打转。踌躇之际,耳边忽闻一阵响动。抬眼便见纪渊立于门前。旋即,她小步轻挪,上前双手攥着来人袖角,莞尔道“阿渊,你来了”
他眉梢不自觉微微扬起,视线紧锁在袖袍那双秀手上,嘴角压笑“夫人这是?”
眸光流转,撞进对面嘴角戏谑,肃颐面色骤然一红,慌忙松开手,后退一步,轻声细问“恩人的身子可有大碍?”
“噢……我道夫人深夜唤为夫来,是惦念为夫了”顿了顿,长啧一声,摇头道“不想……开口竟是问别的男人,哎,真叫人寒心啊”语罢,拂袖扭过头。
听他语气略带不悦,肃颐细思半晌,随即回过身子,顺移至他身后,唤了他一声,见他不理又挪至其身前,嬉笑道“……吃了吗,阿渊”
他轻哼一声,撇开眼,看向别处。
见此,肃颐呼出一口长气,回身给自己斟盏茶,口中念叨起来 “先人云:为女子难养也”一语了,声顿停。片刻,鼻息重重嗯一声,若有所思道 “先人云浅了,古今看来,男子亦难养也……”
纪渊嘴角隐约抽了抽。
“罢了……是我恩人,并非阿渊恩人”说完,指尖掀起帽帘,抿一口,左右晃两下头,仰头一口饮尽。
过了半晌,纪渊回身,坐她身旁,口中温声道“颐儿说得在理,我们是夫妻”话落,挑起右侧眉梢瞥她“你那恩人无大碍,只是我们行程要耽搁几日。”
“好” 肃颐点头,忽而脑中浮现一物,沉默半晌。蹙眉问出了口 “阿渊,前先那枚玉佩可在你那?”
“可是想起什么?”
摇头。
“颐儿可是想要?”
闻言,她略一迟疑,点头。
广袖起落之际,带起一股劲风,她面纱忽而摇曳。霎时,案上多了白玉雕纹玉佩。
肃颐神色凝重怔看玉佩边缘雕纹许久,内心松口气,谨慎挪着眸朝正中瞥去。脑中登时一声响,似什么掉落在地之声。
一下……又一下……
她瞳孔一缩,晃了晃头,身子不自觉颤了起来。咬牙逼着自己睁眼细看。
俄而一阵风掠起,冷松香钻入鼻息,再一看,桌上空空如也。
“夫人,莫要勉强自己”
不多时,床榻上均匀响起呼吸声,细密睫毛时不时颤一颤,仿佛梦中有什么困扰着她。
他勾起唇角,目光停在她额间。
翌日,小雨淅淅沥沥而至,连着空气都有些闷窒。
晌午一过,春扶口中嚷着进了门“夫人!主子叫墨影又买了辆马车,我方才去看了,宽敞得不得了呢!”说着两手摆弄在空中比划起来。
见此她正要发笑,一阵吵嚷惊呼入耳。少倾,粗沉低吼声响彻客栈,只听楼下一片吵闹。
“官府办事!”
“跑堂的!把你们掌柜给我叫出来!”一声咆哮如雷般回荡。
“哐啷!——”桌椅倒地混杂瓷碗碎裂之声砸于众人心头。
“老实站好!搜!”
“楼上的!给我下来!”话音未落,叮叮哐哐轰轰隆隆声响持续不停。
“都仔细点!凡是外乡来的都给我盘问清楚!若有闪失谁都交不了差!”
下一秒,台阶骤然传来脚步声,又沉又急,直直冲上楼来了。
“夫人,您别怕......”
春扶话说到一半,谁料“砰”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力踹开,一名手持长刀官兵带头冲了进来,他眉目一凛,神色好不威武,朝着她主仆两人迎头大喝“赶紧下去!”
此时隔壁地字房内同时间走出四个人,纪渊、墨清身后架着两把长刀。
“这几日城中采花贼频繁出没,我们官府为了百姓安危,奉命依次排查!所以!都配合些!省得刀剑无眼伤了谁!”
一众宾客站立一排,哆哆嗦嗦地低着头,他们前方,站着四五个士兵维持秩序,最前方一名手持着画像的士兵,正对着画像挨个儿验明排查。酒楼掌柜低头,双手不停抹着冷汗。
“快走!”
愣神间,惊觉背上一股掌力袭来,肃颐惊恐地望着阶下,一节一节木梯,脚下顿时失了重心,脑中嗡地声,血液顷刻直直涌向颅顶。眼见着身子砸向木梯了,指尖慌忙向四下抓去。
“夫人!”
肃颐左手手腕一紧,身后一股气力猛地一扯,借着这股劲儿身子才回正,紧接着脚跟稳住平衡站定,这才松了口气。
“小心,颐儿”
身后传来熟悉声音,她还未来得及回头,身后官兵又不耐烦地催促起来。余悸未定,只好绷紧身子一步一步下楼。
带头官兵脚下踱步,目光打量从二楼下来四人。随后脚步一顿,立她身前长刀猝然挑起帽纱。
“嘶——”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撞了鬼似的,倒吸口气。
又见他矛头一转“还有你!一个二个是见不得人都掩着脸!皇帝还是钟馗摆那么大谱!”话落之际,旋即长刀逼上纪渊鼻尖。
银面下瞳孔一凛,冷鹜地凝对面,浑身散着一股阴寒之气,不带一丝温度,散发不可侵犯的威严。
对方双腿一软,咽了口唾沫,长刀缓缓落下,脚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见状,墨清暗道不妙,火速上前打起圆场“官爷行行好,兄长七岁那年,叫人贩子偷去了,爹娘好不容易寻回了。惊恐过度成了哑巴,醒来后每日都扮着官家老爷做派。”
顿了顿,又补道“请了好几个大夫,说他这儿有问题”笑着食指戳着太阳穴。
半晌,眼下冲带头官兵挤了挤眉,小声在他耳边嘀咕“我嫂子您也见着了,我们都是正经人家”话落,拉过官兵走向角落,往他手下塞了些什么。
官兵点点头“既如此说来,你一家子都是可怜之人!”随即视线逐一扫过几人,目光开始的审视逐渐换上同情。
咚咚几声,自二楼跑下一名面色古怪的矮个儿官兵,踮起脚尖凑到领头官兵耳边,唧唧哝哝几句。
领头官兵双眼瞪得溜圆,扭头问“当真?我倒要看看!”而后三步并作一步地上楼去了。
肃颐紧盯他背影,心中隐隐不安。
“啊——”
二楼客房响起男人惊叫,随之而来又传来一声巨响,似是什么被撞倒了。
肃颐、春扶面面相觑,方才声音是........墨影?
晃神间,急促脚步炸然响起,方才上楼那两人面上好像见了鬼似的,仓惶疾奔下楼。
“晦气!收兵!”领头兵大手一挥,瞪大双眼上下巡扫一眼酒楼,随即怒啐一声,骂骂咧咧离去了。
肃颐讶然,脑中闪过一个身影。旋过身子,蹙眉担忧道“恩人在哪!”
不想,墨清忽然大笑,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子。
纪渊一记冷眼瞥他,墨清当即噤声。
“颐儿,上楼”
这边刚上楼,二楼一间客房门“吱呀”打开,墨影衣衫不整直立门口,理了理衣襟退至门侧“主子,夫人”
纪渊绕过他朝屋内走去。
肃颐愣了愣跟上前,房内躺在床上男子紧闭双眼。近身一看,恩人此时裹着被,原本白皙的脖颈儿布满密密麻麻红点,像是得了什么病似的。
“他……怎么这副样子?”肃颐回头,指着他脸上红点。
纪渊上前一步,挡在榻边,正声道“为夫算着官兵是来寻他的,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只能委屈这位公子了”话罢,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肃颐会想起方才那两人好似看见什么脏东西了一样。沉思半晌又疑惑问“你怎知他们是来拿他的”。
“直觉”
闻言,她一时失语,并不认同这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的话,脚尖一转,朝天字房走去。
直觉.......这两字倒是警醒她了。
“春扶,关门”指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耳畔听着檐下滴落的雨声,眼皮越来越重,不多时,伏案朦胧睡去——
庭院中落着蒙蒙细雨,三个约莫七八岁孩童,两个女童额间绽着红莲,一个男童体型微胖。
“你是我妹妹不能和她玩!”男童拽过矮些的女童,反手将另一个女童推倒在地,带着妹妹跑开了。
地上霎时溅起水花,雨水浸透女童衣裳,她一动不动蹲在地上抱着双膝盖雨里,眼眶泛红,泪珠在里头打转,鼻头时不时抽几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身影疾跑到廊下急喊“小祖宗,外头下雨怎么蹲在地上,快过来”
小人扬起小脸,朝来人一咧嘴“翠瑛姨姨,懿儿在看虫虫”
翠瑛一把抱起她急匆匆跑向内院里“快,带小姐下去换件衣裳”把女童交给院里丫鬟,转身朝里屋走去。
肃颐跟了进去,屋里还是上次梦里头那个夫人。
“小姐!孩子让你教的太懂事了,我看着心疼,她什么也不说,可这府里上下还有谁能欺负了她去”
闻言,那夫人放下手中刺绣“小打小闹罢了,翠瑛,懿儿三岁便识得千字文,自小又在谶语中长大,文为根,性为骨。若不磨性子,心性骄纵长大如何得了……”
“哎呀!小姐!你性子好知书达理!那些人可不与你讲这些!”翠瑛急道。
话音刚落,女童挪着小步端重走来“娘亲”
夫人招了招手“懿儿,娘亲问你今日可受委屈了?”
女童倏然抬头,犹豫片刻,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妇人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抱起她“好孩子”
肃颐看着眼前母女二人,不知为何心头隐隐发酸,叹息一声别过脸。
蓦地,她身子猛烈摇晃起来,刹那间天旋地转,意识逐渐清晰。
“春扶……别晃了……晕”
醒神间,自案几撑起身子,揉搓了几下眼。恍惚间下意识抬起眼帘,猛地睁大眼,险些心跳出嗓子眼,面前惊现一张大脸。
纪渊似笑非笑将脸怼她面前,二人鼻尖之距仅不过指寸。
“纪渊!”她咬牙腾身而起,手掌自上而下抚在身前,轻抚那颗还未骤停的心脏,自牙缝一字一顿向外挤着“你可知人吓人会吓死人?”
纪渊勾唇不答,反站直身子,吩咐身后道“收拾好夫人行李,今夜启程”又顿了顿,意味深长凝着她道“夫人,此地不宜久留”
难道……紧拧眉头,抬眼便对上他眸中不明笑意。
肃颐微愣,手背托腮追溯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