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一阵急促马蹄声,马儿一个拐弯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疯一般在青石路上疾奔,冲散一众行人,马上之人声色俱厉嚷道“速速闪开!”
与此同时,街巷喧闹声骤停,众人纷纷惊呼着四下逃蹿。
蹄声由远及近,青石路中央有一稚童,身长方及成人半腿之高,一对如汀泉般清澈双瞳一眨不眨,右手紧攥一串糖葫芦,左手掌心包着半颗小葫芦,呆立原地。
“嘶——”众人倒抽口气。
“快抱走啊!”
“快闪开!”马上之人气急吼出了声。
稚童早已被吓丢了魂,竟连哭都忘了。
人群里众妇人捂着嘴,少许些人甚至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肃颐心头狠狠揪起,紧蹙眉,视线不停于两者间横扫,眼见愈发近了,当即足尖一旋猝然冲了出去,身子直直朝那团身影扑了去。近身时再顾不得其他,双膝猛地扑通一声跪地,随即她面色骤变,紧咬唇瓣强忍膝下之痛,旋即,双臂一扬将稚童死死庇护怀中。
眼看马蹄落下!
人群中又一阵倒吸气,有妇人捂住自家孩子双目。
“颐儿!!”
“夫人!”
纪渊下颌一紧,沉声斥道“还在看戏?!”
身后墨影面怔,脚尖一点作势就要运功飞起。
下一秒,人群惊叹炸响,众人视线齐落空中,只见那头玄衣男子踏风而来,紧接双腿并立马背,衣袍飞扬之际,手腕旋动提起身下的人往旁一丢,两腿坐落夹紧马肚,大喝一声“呵啊!——”
右手紧拽缰绳向一侧猛力一扯,顷刻间,马儿前蹄骤然腾空而起,一声长啸嘶鸣后随之马蹄落地,鼻子喷了口气,场面瞬间静了下来。
人群中一男子反应过来“好!”
不多时,随后人群恢复了如初,隐约夹杂几声怒骂。
肃颐吊悬于嗓子眼的心倏而一落。口中出声安抚着身下稚童 “没事了”
稚童缓过神来,哇一声嚎啕大哭。
见状,她掌心轻抚孩子背部,目光瞥向人群,探寻着那道身影。
耳畔响起妇人撕心裂肺之声。
“狗蛋儿!儿啊!娘来了!”
“多谢姑娘!”妇人上前忙不迭接过稚童,口中连连道谢。俯仰间,妇人抬眸细看,忽而面色剧变,逃一般离去了。
肃颐一愣,这才惊觉帷帽不知何时落在一旁,眼下慌张四处扫了眼,旋即低下头拾起身侧帷帽胡乱戴好,睫毛不自觉忽颤起来。
纪渊疾步走来蹲在她身前,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惊慌“颐儿”
春扶顺步跑来,扶起她忿声道“夫人,有些人就是不记好!”
闻言,搭在春扶手上指尖一动,默了默,唇角勾起浅笑“你这丫头,记不记好由他人,事出从心,无悔即可”
纪渊冷冷瞥过墨清,后者惭愧低下头。
客栈中,宾客盈门,转眼座无虚席。
“阿渊,墨影呢”
“他不饿”
墨清眼角抽了抽。
“客官,上菜喽”不多时四方桌上已经上满菜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窜的无一不有。
“颐儿,吃鱼,明目养肤”话音未落,在她碗里添了一块鱼肉。
邻桌几个汉子粗笑声自四面八方涌来——
“听说了吗,瑾王一连几日宿在勾栏,皇帝派人传话他都不理,可真是美人在怀好不潇洒”
“害,我听闻那混王爷之前,自西照国买回一堆稀奇古怪的鸟,在府邸给鸟建了个金园子给文武百官发帖邀人去观鸟,没两日飞哪儿都不知道了,他一气之下将那看鸟的给砍了!”
“你们这算什么!我有个亲眷在宫里当职传出话,那糊涂王爷去年调戏三皇子妾室被皇帝幽禁了,解禁当日直冲三皇子府一刀刺死了妾室,这事给皇帝气的一连半个月没上朝”
“哼!这些个事搁咱百姓身上掉层皮都是少的!那劳什子不过就是生来命好!”
“嘘!小声点!你想死可别连累哥几个!”
“砰”一声,伴着酒坛开封的响动一个大汉叫嚷着“喝喝喝”
肃颐将众声纳入耳中,回过神疑惑问“这瑾王当真如传言一般不堪?”
他垂眸不答往她碗里添菜,而后放下手中筷,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笑意“颐儿怎么看”
立于身后两人额角直冒汗。
闻言,她端起茶盏“阿渊说笑了......”抿了口缓缓道“我记忆一片空白,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又如何看他人”话落,垂睫将盏搁回案上。
隐约感受到一股视线似要穿透这层帽纱将她的脸盯出个洞一般。
良久,肃颐头也不抬,只默默往口中塞着吃食。
……
“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肃颐抬起袖打量起来,轻啧一声,摇了摇头“……阿渊,我想添置几件新衣裳。”
纪渊神情一愣,视线落在她轻轻晃动广袖上——原是素白布料染上大片污色。
“是我思虑不周,为夫陪你一同前去。”
话音刚落,肃颐腾地起身,拽过春扶往外走,只抛下句“掏银子就好”
“跟上”
市集人潮如织,绿树与两旁的店铺摊贩相映成趣,货主们满脸堆笑招揽顾客,时不时还伴着女子清脆笑声。
“……夫人,卖糖人小贩说的琼裳坊在前边”
顺着春扶指尖望去,朱漆招牌悬起“琼裳坊”三个鎏金大字被日头照得发亮。
据那小贩说这是玉灵县最好的成衣店,店家家传三代的本事,无须量体裁衣,十步之内让店家瞅上一瞅,针脚尺寸便分毫不差。遂,县太爷赐名:过目成尺。
门前往来女子大多,绫罗加身,华服晃曳。
方一进门,响起三下锣声,众人循声而探。
“诸位小姐!这几匹是当下最时兴的料子!.......”掌柜怀里捧着几匹料子一脸讪笑。
肃颐目光淡淡地扫过围在台前那几位听得津津有味的贵小姐们,转身顾自走向另一侧的货架,缓步向里头走去,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每一匹锦缎。
“夫人,我们不去她们那看看吗?”
她淡然一笑并不作答。
良久,指尖悬停,掌心抚上一匹藕色锦缎,面露难色“春扶,这十多匹我都喜欢,若带了回去,阿渊不会数落我罢”
“夫人,您不用想着给王......主子省钱”
她哽咽道“他一介普通商贾,一连几日宿在书房,想来是为生意之事所劳心,我岂能无度挥霍”说完小声地抽了抽鼻子。
“夫人您只管买”春扶瞥了眼四下,在她耳边悄声道“......主子有钱”
她紧拧着眉,勉强地点点头,迈着步子:“春扶,旧的事我记不得了,嫁过来这些年,阿渊喜欢我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做什么打扮?”紧随其后的春扶脸色一变,语气隐带着惶恐“夫人春扶不知......”
她心中了然。
话语间走到柜前,掌柜怀里搂着料子“尤其啊,是这着肤透气的杭罗,织纹里的暗花低调不失贵气”
肃颐上前一看,那掌柜献宝似的往她身前一摆“这位姑娘,来,您摸摸” 她指尖覆上料子,确实冰凉,丝滑,还隐隐透着光,指腹划过纹理。
掌柜骄傲道“眼下即将入夏,这最是舒服,别看料子薄,这韧性绝非那脆薄如纸的下等品可比!”随即又捻起旁边一匹水蓝色的绫罗,轻轻一抖,补充道“这匹绫罗质地轻薄,手感松软,领口袖口绣上莫兰花,风一吹,穿上就似那天宫的仙女”说着食指画了个弧,指了指天际,干笑了两声。
……
肃颐蹙眉望着水蓝色绫罗,竟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不瞒各位,小的有幸入京见过名门贵女,就说那尚书府二位小姐,内定的皇家妃子!入夏穿的款就是这杭罗配绫罗做的裙,你们若穿上,依小的来看!保管比那萧宛懿,萧若岚美上数倍!”掌柜眼中一抹精光闪过!
“掌柜!包起来!”
“掌柜的!我也要”
掌柜见状,眉梢一喜紧接着补充道:“诸位小姐,别急!还有这几匹,这可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就是那萧家女儿来,我们都未必卖,只卖有缘人......”后头的话肃颐并未听清。
脑中此时犹如被雷击中,周围嘈杂被拉的悠远,冥冥中像是被什么牵引,胸口压了块巨石让她喘不上气,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她的声音软糯糯地,像一阵风吹过心头。“妹妹喜欢你手上那件,姐姐能和我换换吗”肃颐眼神涣散,指尖止不住地颤着,谁在说话?
“姐姐......你快来啊”又是这女人的声音。她死死咬住下唇,喘着粗气。
春扶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指尖深深掐入春扶手背勉强稳住脚步,脑中又一阵眩晕,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断断续续呜咽随风飘来,眼前是一座陌生宅院。
自己不是在成衣铺,这是谁家府邸?前方屋内传来女子抽泣声,声音压得极轻。
她一步一步靠近,眸中打量闺房,榻前站两人——左侧丫鬟,右侧郎中,榻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一边拭着泪珠子,一边小声啜泣着。
“夫人,我开个方子,小姐吃了便能退烧”郎中道。
中年妇人掩面啜泣,缓缓出声吩咐道 “翠瑛,拿银子”
“是”
见他二人转身走来,她面色惊慌四下搜寻藏匿之处,岂料他们就像没看到自己一般径直向门外走去。
他们看不见她?
“懿儿,是娘没用,娘没护好你”说着妇人趴在那女子身前失声痛哭。
懿儿……?
肃颐怔怔地直立在她身后不知过了多久,那叫翠瑛的婢子回来见她这副伤心模样不安地望向门口,担忧道“小姐,莫要再伤心了,你倒下今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床上女子虚弱地张了张嘴“娘......娘亲”话音刚落又沉沉睡去。
中年女人见状一把握住她的手“懿儿!”见她不答,长叹一声,捻起帕子擦去眼角的泪痕,吩咐道“翠瑛,把药拿来”
“小姐!”
“拿来”
不多时,翠瑛咬咬牙,握着玄青瓷瓶的手指紧了紧“小姐,就没别的办法吗”
“我只希望懿儿,做个普通人平安幸福便好”妇人嘲讽地闭上双眼又哽咽道:“其余都不重要”一滴泪从眼角悄无声息地落下。
肃颐心里没由来一紧,随后绞痛不息。
妇人再睁眼时,像坚定地像下了某种决心,声音沙哑道“懿儿,娘只盼你平安”话音刚落,指尖抚过床榻上那张煞白的脸。
这一幕落在她眼中,心跟着一揪,肃颐指尖无意识抠着桌角。
不知为何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