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薄雾不浓不淡,恰好叫观云越看不清她的神情。
对方缓慢地拾阶而上,终于走近时,观云越才看清,云疏影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倦意,好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气质上不像是修士,倒像是读书人,还是那种不得志的。
可云疏影如今不该如此,这大概是她人生里称得上第二光辉的日子才是。
“这么巧?”
“是。”云疏影温和地笑笑,那份愁绪却始终没有散开,“我总觉得我少活了几十年,好像从被你偶然救下的那刻起,我的生命就没有再继续了。所以常来走走。”
“称不上是救你。”那并不清晰的记忆刚好停留在这里,所以观云越一下记起来了。
当初观云越不过是收留了她,大概有几分负气的成分——谁与那些名门正派作对,她便要帮谁。
“若非你当日肯收留我,我怕是早被人杀了。”
说罢,云疏影摇头,又看着她道,“当初都没有好好的和你认识,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我变了不少,你还是像当年一样。”
“我当年如何?”
“风采依旧,过去现在,并未变过。”云疏影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只是眼神移向别处。
“那照你这么说,我这几十年不白干了。”
“不白干。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是这修士中的第一人,在你救我那天之前。”云疏影冲她笑笑,此刻眉间那抹愁云终于散了几分。
观云越愣了愣,没听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们在那之前见过吗?
“没有,我只是听说过你,远远地见过一面罢了。”云疏影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来。
孤雁飞这些日子勤加修炼,可谓是一日千里,之前种种瓶颈困难竟然迎刃而解。
正当她走在路上,被上官若英叫住。
“等一下。”
“怎么了?”
“你这几日有没有见过宗主?”
“有啊。”孤雁飞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昨晚上才见过她呢?”
“哪里见到的?”
“她回房的时候,每天都有按时回来呀,不然药谁喝的?”
“所以这几日白天你都没见过她。”上官若英皱眉道,“我告诉她多接触熟悉的东西有助于恢复记忆,还叮嘱她就在观云宗地界里走,可这几日都没见过她。”
“你不是说你们年少时经常出去游历吗,也许她想着去外头找找有没有熟悉的事情呢?她说过不会离开观云宗势力范围内的,应该不会有事吧。”
“可她现在身体虚弱,不该到处乱跑。”
“她要是不乱跑,那就不是她了。她失忆了,身边这么多事情都变了,难免郁闷,出去走走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孤雁飞也叮嘱过观云越一旦不对劲,就通过鲛人泪联系自己。
上官若英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她失忆了,是二十多岁的心智,我才担心,这个年纪的她有主意得不行,哪有个准话?她说在这附近,就在这附近?”
“连你都不告诉?”
“……那我要是十来岁,她可能会告诉我。”
孤雁飞想,那听起来,观云越岂不是比自己还不省心。
上官若英说罢,又郁闷地摆摆手,“我今天听宗内人说,云疏影来过这附近。”
“她来做什么?”
“宗主失忆的这个时间段,正好是遇见云疏影不久以后。”
“所以是观云越叫她来的?”
“我不知道,这不是来问你的嘛?”上官若英什么都没打听到,有些郁闷地走了。
孤雁飞哪里了解这些?一开始观云越还同她亲近,后来也就不找她了。
算起来,因为忙于修炼都已经十多日没有见过对方了。
孤雁飞本身还能专心致志的修炼,被上官若英这么一提醒,难免心烦意乱漏洞百出,最后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顺便随处走走,兴许能碰见观云越。
没想到没走几步到后山,就看到对方。
“观云越!”孤雁飞尾音上扬,嘴角也很没出息地跟着上扬。
对方头也没抬,在地上摆着几个药材,道,“不该叫我师尊吗?”
“……我那天是骗你的,我们不是师徒,对外名义上如此。”孤雁飞好奇地凑近道,“你在做什么?”
“分拣药材,”观云越用手背拦住她伸出的手,“别碰,有毒,黄色的制成熏香,沁人心脾,一般修士佩戴不会有任何异常,三日之后心口会有一朵血花,彻底盛开之时那人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这个黑色的,其实是蛊虫,中蛊之人若调用大量灵力,会经脉寸断,非下蛊者不可解。”
观云越说得头头是道,听得孤雁飞退了两步,“你弄这个干什么?”
“没见过我用吗?那师徒二字岂不是过于名不副实,能骗到人吗?”
孤雁飞到此刻还没和观云越解释清楚情况,而上官若英也对她俩的事情避之不谈,让她去亲自问,叫观云越好生好奇。
“当日,你是为了替我解围,对外谎称的我是你徒弟,你后来修剑道,别人也不怀疑。”孤雁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愧疚自己居然还没跟她说清楚。
孤雁飞之前没有急于告诉观云越她们之间的事情,也没有特意去找对方,只是想习惯一下观云越不在的生活。若是两人真的命数相克,万一最后非要分开呢?
但她发现,一闲下来,自己还是会想起对方,一有机会呆在一起,便不想离开。
观云越抬眼凉凉地瞟了她一眼,“你很怕蛊术?你呆在观云宗这么久,难道没见人用过?”
“没有。我大部分时间和你待在一起,你平时不怎么用的。而且,蛊术看起来确实有点恐怖。”
之前见到那几次蛊术,都让孤雁飞有些暗暗心惊——无愧于“阴狠毒辣之道”的评价。
观云越对孤雁飞的反应并不意外,此术的确凶险,不仅效果看起来恐怖,下蛊者本人也容易遭受反噬,就连她母亲也差点着了道。
可她一向很喜欢钻研这些,哪有什么阴毒之术,术法都一般无二,只是下蛊的风险稍微大了一些。
她本身一起来对孤雁飞有些好感,但对方忙于修炼,这点好感便消失了。
此刻看她一来便是畏惧自己,心里一沉,并没有理会孤雁飞,反而自顾自地摆弄药材——才认识一年多的人罢了,兴许,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只是她做了一些让人误解的事情,孤雁飞和上官若英都误会了呢。
但孤雁飞却没离开,就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也什么都不问。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吗?”
“没有。我就呆在这里,不会打扰你的。”
“可我要走了。”观云越哪里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人奇怪的很,将手一挥,将东西收入袖中,起身要走。
“你去哪?”
“别跟着我。”
“为什么?”孤雁飞不是没有听出她话中的回避,还是刨根问底。
观云越转过头来,盯着她道“你帮忙救了我,我感谢你。但每一件事我都需要向你汇报吗?”
她眸中寒光闪动,甚至带了一丝讽刺,每次观云越生气时,都会用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打量着别人,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体面的,不容质疑的拒绝或命令。
看来这个习惯是从小便有的。
孤雁飞差点都忘了,观云越不记得自己了,一开始的亲近,大约是为了试探她们之间的关系。
此刻,孤雁飞才忽然想起,就算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们有亲密关系,两个人只算得上是陌生人。
就连,今天上官若英提到的云疏影,在观云越眼里都比自己更熟悉。但明明之前是她主动疏远观云越的,是她决定要潜心修炼的,不是吗?
但一股没有预料到的难过,在对方失忆这么久之后,迟钝地涌上了心头。
观云越见她并没跟上来,便往后山东面走,直到布满藤蔓的石墙面前,伸手一推,那石墙耸动,最后消失不见,面前是一个通道。
前方有光,并不阴暗,是以前观云越用来温养蛊虫药材的地方,她想,这么多年来,她应该一直保存着这个习惯。
这次来,是为了替云疏影把药材理好,前些日子遇到她,居然意外发现云疏影很有些学蛊术的天赋。
自那日相遇之后,两人一来二去,竟然成了朋友,而且观云越每次去往对方身边,就有一种身上的伤都好得快了的错觉,而且那些朦胧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上官若英分明说见到熟悉的人或物,有助于记忆的恢复,那为什么她见到云疏影,记忆却恢复了呢?
所以,当云疏影提出希望她能教授蛊术时,观云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云疏影和观云越的来往,一开始或许没人注意,但最后是逃不开观云宗眼睛的。
那么,孤雁飞自然也能知道,观云越这阵子确实是一直和云疏影在一起。两人之间交往愈密,甚至发展到观云越往风清门做客。
尽管知道云疏影来者不善,对观云越怕是存了不为人知的心思,她却并没有干涉。
直到那日,云疏影好端端地呆在风清门,刚将房门关上,便听见有人在叫她。
院中有生人。
“孤雁飞。”
园中人并不废话,单刀直入,“她的失忆,和你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