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气 第1章 陆地上的鱼

明明已经三月立春，湖市的天气却迟迟没有回暖。

尤其在晚上。不管是谁，只要让寒冷的风灌上一口，都会从头凉到尾。

“哐当——”被捏扁的可乐罐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狠狠砸在垃圾桶上。

李郁愣愣地看着地上打着旋儿的可乐罐，直到它翻腾两下后完全静止。

“哎。”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到垃圾桶旁蹲下，又捡起罐子放进垃圾桶里。

“怎么连你也不给力。”

风儿卷着边将抱怨带走，李郁轻轻地笑了笑，踱步向湖边走去。

此时是晚上九点，湖畔两旁的灯早已亮起，照亮了寂静深幽的湖水，略微昏黄的光线也给冷漠的夜色带来一丝温暖。

李郁走进湖边的广场，那里有锻炼闲聊的老年人，有穿着校服一起玩耍的初中生，也有一起出来散步的家庭。他在休憩的长椅旁驻足，静静看了一会儿又继续向前走去。

李郁从人群中穿过，走进了广场旁的一条木质小道。这条小道就建在湖上，只有从地上射出的几道光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晚上也就鲜少有人来。更别提今晚格外冷，这会儿是一个人也没有。

“呼——真冷啊。”李郁缩了缩脖子，拉高校服拉链，恨不得将脸埋进衣服里。但他还是向前走着，冻的僵直的手紧紧拽住衣服边缘。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中心，李郁放下书包，有些笨拙地跨上栏杆坐下。

远离了人群，湖边格外安静，和广场简直是两个世界，李郁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分割开来。

手机在脚下的书包里嗡嗡的震动，却没有人接听。

“怎么越来越冷了。”轻轻的声音即使在寂静的湖边也只有自己能听见。

一阵风吹过，湖面泛起一圈涟漪，李郁垂眸看去。

“算了。”他叹了口气，手指就要松开栏杆。

李郁闭上眼，身体紧绷，略略前倾——就像一条在陆地上不能行走的鱼，马上要跃入湖中，找寻自我。

希望痛苦的过程不要太长。松开手的前一秒他如是想道。

“噔噔噔噔——今日份幸运已经送达！你将成为全世界最幸运的小朋友！”

湖对岸突然响起高亢的音乐声，李郁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紧握住了栏杆。

“......”李郁看着已经归于平静的湖水，一时之间不知作何表情。

音乐逐渐平息下来，周边又恢复了安静。

“别怕。”李郁摸摸心口，悄声安慰自己，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再次闭上眼睛。

很快就好。他想。

“噔噔噔噔——今日......”

“有病啊！”

突兀的音乐声再次响起，李郁忍不住对着声音来源处大喊一声。

没人回应。

李郁皱紧眉头，深呼吸来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

风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息，湖面早已恢复平静，人也没有了原来的勇气。

李郁翻身下栏杆，提起背包，怒气冲冲地朝湖对岸走去。

不远处暖黄的路灯下有张破旧的座椅，平日里路人也会在此休憩，此时上面却有一个孤零零的圆柱形物体，模模糊糊看不清是什么。

越走越近，音乐里的话语也逐渐清晰地传入李郁的耳中。

“什么啊，居然是个小孩子的声音。”李郁愣了一瞬，扭头看看周围，才惊觉夜幕已然降临。

四周黑漆漆的，唯有眼前的座椅被暖光环绕；远处倒是可以看见零星暖光，但这恐怖又安静的氛围已经足够让怕黑的人有得受了。

很不巧，李郁很怕黑，特别是一个人呆在黑暗里，刚刚因为生气而燥热的身体瞬间冷下来。

“噔噔噔噔——”音乐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女孩甜美的声音。李郁仿佛被指引般快步小跑到椅子前，拿起了那正在发出声响的古怪玩意。

“幸运喷雾？这是什么？”李郁坐下来，被暖光包围的感觉让他松了口气，随即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李郁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物体：它有稳固的底座，圆润的肚身，沿着瓶身向上逐渐变窄，汇到顶部有一个水滴形，经过精心雕刻的壶嘴。

物体不大，可以算得上小巧，整体是透明的，里面的淡黄色液体正因为李郁的动作荡漾着，可以说这是李郁见过最漂亮、最精致的东西了。

但诡异的是瓶身上牢牢贴着一张和它气质完全不符合的爱心贴纸，上面有几个大字写着“幸运喷雾“。

“是玻璃做的，还有点重。”李郁小声念叨，“好像一个香水瓶？”

李郁举起幸运喷雾，旋动瓶身，玻璃在暖光的照射下展现出七彩的耀眼光斑。

“真漂亮......”李郁一时看入了神，不禁凑近它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从瓶身散发出来，李郁对花知之甚少，没能辨认出是何品种。但这股好闻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他仿佛瞬间进入了一片花海，被漫天飞舞的花瓣掩埋。他像着了迷般伸出手，想要拧开壶嘴，更细致地品味。

“噔噔噔噔——”玻璃瓶突然震动，伴随着音乐声的再次响起，李郁吓得浑身一颤，手一松，玻璃瓶掉在了脚下的书包上。

李郁瞪大了眼睛，慌忙弯腰从书包上拿起玻璃瓶，嘴里一边念叨着“幸好，幸好”，手里一边掸去瓶子上不存在的灰尘。

“噗嗤。”还没等李郁坐直，突然传来的声音又让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好在这次他紧紧攥着瓶子，没有再让它摔落在地。

他“唰——”地一下扭头朝右边看去，和嘴角笑意还未淡去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少年站在暖黄灯光的包围外，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和李郁仿佛处在两个世界。但他头顶明月皎皎，整个人又挺拔如劲松，存在感极强，就和那瓶幸运喷雾一样，让李郁挪不开眼。

少年走进了光圈里，也离李郁越来越近。

“砰——砰”李郁忍不住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左胸，感受掌心下身体的颤动。

“怎么了，被吓到了？”少年眉毛一挑，有些好笑地看着李郁。

李郁倏地一下站起来“没...没有......”

他摆摆手，避开少年的视线。

“好吧，别这么紧张。现在可以把它还给我了吗？”少年走近李郁，弯下腰指了指他紧攥在手心里的“幸运喷雾”。

“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要把它拿走。”李郁将瓶子递给少年，空下来的两只手无所适从地揪着衣摆。

“我知道。”少年笑着坐下。

李郁僵硬在原地，头低下来，快速瞟了一眼身侧。

此时的湖边异常安静，远处的灯光昏暗的亮着，唯有这一方天地被暖光环绕。

或许是静谧的环境让他滋生了勇气，又或许是绝望中有人陪伴的安全感让他的心再次躁动了起来，他靠着少年坐下了。

李郁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一直手就抚上了他紧绷的肩膀。暖意顺着单薄的衣服攀上皮肤，让他起了一身小小的鸡皮疙瘩。

“别这么紧张，放轻松。”身旁的少年拍拍他的肩膀，温柔地笑道，“看你的校服应该也是三中的吧，我也是，我叫林决明，你呢？”

“林决明......“李郁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个名字，直到音乐再次响起，他浑身一抖，面向少年小声地说：“我叫李郁。“

林决明似乎一点也没被音乐声吓到，反而举起瓶子向他展示瓶子的底部——那里有一个用胶带粘上的圆形物体，还闪着红光，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

“是录音器吗？“李郁问道。

“对，这是家里的小朋友给我的祝福。”林决明小心地将录音器扣下，揣进裤兜里。

“哦...哦哦...那挺好的。”李郁挠挠耳朵，还是没忍住，“但是这是女士的香水瓶吧？虽然我没用过......但是感觉...嗯...你应该不会用。”

“嗯？你认识我吗？”林决明凑近了些，看着身旁男生微红的耳朵根。

听见这话，李郁一下子抬起了头，嘴角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又低下头摇了摇。

“那你喜欢这个味道吗？”见他头都要低到膝盖上了，林决明赶紧转移话题，摇了摇手里的瓶子，“要不要试试？”

李郁又一下子抬起头，似乎被惊喜到了，有些狭长的丹凤眼一下子睁的圆圆的，像一只看见胡萝卜眼睛都发亮的小兔子。

“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可以了。”林决明被他这副模样逗的轻笑起来。

他刚旋开瓶盖，身旁的男生就凑了上来。

林决明比李郁高一个头，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清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和不断翕动的小巧鼻翼。

更像兔子了。他想。

“咦？”身旁的人突然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怎么是这个味道？”

李郁有些不解地抬头看过来，猝不及防的和他对上了眼。

林决明一愣，快速眨了眨眼，然后眼神一转，先避开了对视。

“有什么问题吗？”他盯着瓶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