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姝并不知道哪里开罪了陈方聿,只见他面色凝重不言一语,模样高冷十分可怕。
看出气氛不对,路慎东走上前来侧身对岑姝说:“到时间入座,马上开席,你坐哪桌?”
“新娘亲友桌。”岑姝还不知道陈方聿这人为何甩脸,不过作为搞历史研究的,她最清楚人的复杂与不同性。虽觉陈方聿此人脾气古怪,但看在他长得不错的份上姑且放他一马。
这是一场新娘新郎双方并不相爱的婚礼,但两个家庭配合得还算不错。婚礼场面宏大,酒席菜色更是一流水准。岑姝吃得尽兴,也不忘给远在汇阳的苏淼发去现场照片。
路慎东作为男方亲友位列舞台左侧,岑姝拍照时故意将他纳入画面,转手分享给苏淼。
饭吃到中途也不见对方回复,连发几条才见苏淼回了一句‘在忙’。岑姝不可置信,将方才图片放大后又特意在路慎东身上画了个圈,恨恨敲字,“路慎东诶,你不惊讶吗?”
又是许久之后,苏淼回得依旧简洁——“看到了。”
再无下文。
岑姝心似猫抓,本想将路慎东专程让于景山修路的事情告诉她,思来想去还是忍住了。
她深知苏淼脾性。所里曾有位同是田野岗的男同事对苏淼有意,两人本是默契搭档。然而当男同事表露心迹后,往日和谐的关系一夜冷却。面对苏淼的回避,男同事心灰意冷,远走省外工地,半年未归。若此刻让苏淼知晓路慎东的心思,恐怕这把火还没燃起,就会被苏淼无情浇灭。
正思忖间,未觉台上热闹非凡。一个彩炮炸响,惊得她手一抖,红酒泼洒一身。
林希平连忙拿纸巾擦拭,却徒劳无功。岑姝无奈起身,留他在席,独自去洗手间处理。
酒店走廊铺着厚实的法式地毯。岑姝低头擦拭衣领,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仔细清理污渍。镜中映出YSL修身长裙勾勒的曼妙曲线。未带外套,她只能用纸巾反复按压酒渍,力求不那么狼狈。
听母亲孙雅莉说,她自幼便是“小魔王”,晚吃一口奶都能哭得天崩地裂,邻居都以为是个男孩。稍大些更是淘气,在乡下祖父母家上山下海,玩得比谁都野,学业自然一塌糊涂。常言福祸相依,经历那场严重车祸后,岑姝虽留下后遗症,性情却也大变。若说十八岁前是骄纵少女,如今则已蜕变为心智成熟的淑女——懂得轻摇香槟杯,谈笑顾及他人情绪,此刻亦能从容处理污渍。
用烘干机吹干衣衫,扔掉纸巾,岑姝走出洗手间。冷不防被走廊灯下伫立的身影惊住。
她想了想,记起他的名字——陈方聿。
他指间夹着烟,动作娴熟,一点猩红明灭。烟雾袅袅升腾、缓缓游散,模糊了他本就难以捉摸的视线。
她瞥见他白色衬衫领口微敞,皮肤泛着薄红。不得不承认,陈方聿生了副好皮相。若说路慎东是硬朗派,陈方聿便是拒人千里的冷峻典范。这种冷酷,隔着十米都能让人如坠冰窟。岑姝敏锐地察觉陈方聿的不待见,或者说,他对所有陌生人都持此漠然态度,她并非特例。
他不给好脸,她也无需奉承。但在帅哥面前,淑女形象还是要维持。高跟鞋踩在柔软地毯上悄无声息。经过陈方聿身侧时,余光瞥见他掐灭了烟,目光却直直射来。
这一眼,充满探究与不解,仿佛她是道未解的数学难题。岑姝被他看得莫名,视线相接才惊觉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夹着淡淡酒气的温热鼻息拂过她面颊。
她心尖一颤。
肾上腺素狂飙,心跳如擂鼓。
她觉得自己万分无耻,男友林希平就在一墙之隔的酒席桌上,自己在这狭长走廊里,对着一个陌生男人大乱心神。
她退后一步,说话结巴:“……陈总监,没想到你也抽烟。”
那似是冷笑,岑姝看得真切。她又说错话,而且是毫无逻辑的蠢话。
他该是什么样的人,抽不抽烟又与她何干?
“岑小姐难道不抽?”
“我当然不会!”香烟这等迷人心智的“万恶之源”,她碰都不碰。“抽烟有害健康,陈总监也少抽为妙。” 心觉此人毫无边界感,无端问话惹她不满,语气转冷:“我男朋友还在等我,失陪了,陈总监自便。”
陈方聿身形未动,抬起乌沉的眼眸,看向一脸烦郁的岑姝,一句话犹如惊雷,打得她措手不及。
“这次又想玩什么把戏?”
岑姝冤枉至极!她哪有对陈方聿玩什么把戏,他一定是喝醉。
“如果你是想搭讪,那么我告诉你,你这话术太低级。虽然我承认你长得不错,但是我对你没兴趣,我要进去了,再见!”
一落座,岑姝心头火起,抓起酒杯将残酒一饮而尽。酒气上涌,醇香刺激,总算畅快些许。她想,陈方聿酒量必定极差。事实证明,男人再帅,若酒品不佳,魅力也大打折扣。
什么叫“玩把戏”?这话熟稔,绝非对初次见面之人所言。冷静下来细想,她确信陈方聿定是将她错认成某位故人,而这位故人,多半曾是他的追求者,且令他极度厌烦。
那人当然不会是她岑姝,她才不屑对男人使用把戏。从小到大,只要她喜欢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过了小暑,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苏淼和徐远昂带着学生们早起贪黑地趁凉工作,一晃一个月过去,项目进度向前跃进一大步。所里几个老人早已习惯这种工作节奏,十几个实习生却叫苦连天。
过了最初的新鲜劲,这群毛头小子个个像霜打的茄子,神色恹恹。几个身体较弱的学生接二连三地出现中暑现象,娇滴滴的孙小雪更是一天到晚罢工偷懒,让工地工作气氛十分焦灼。
实习期要到九月新生开学才能结束,天气预报显示七月下旬即将达到四十度高温,之后才会在第十号台风的影响下小幅度降温。
综合考虑下,苏淼和徐远昂向所里打了报告,决定给这群憋坏了的学生放探亲假,也正好避开即将到来的台风天气。他们几个则趁此机会整理阶段性的成果,并准备下阶段的收尾工作。
回程由徐远昂开车,载着重要文物以及苏淼和孙小雪两人一起回平州。
徐远昂的车是十几年前的老款雅阁,除了岁月留下的自然老化痕迹外,车内空间宽敞又十分整洁,在苏淼看来用来跑工地再合适不过,磕了碰了也并不心疼。
孙小雪却不是这样想,她素来眼高于顶,非BBA不坐。此刻屈尊于这辆“破车”,一路脸色阴沉,在后座摆弄手机,不时抱怨空调制冷差,热得她一身汗。所谓车如其人,男人无不爱好车,除非囊中羞涩。徐远昂年过三十还开快报废的旧车,更让她笃定:此人绝非潜力股。
于是迅速将他从目标名单中剔除。
前排的苏淼一向懒得伺候这位大小姐,与徐远昂就三号墓墓主人身份讨论了一路。孙小雪田野经验寥寥,本硕专业也忘得差不多,插不进两人热火朝天的讨论,心中愈发不忿。到了研究所下车,招呼也不打便扬长而去。
所幸岑姝得了消息,提前借来小推车,帮苏淼将东西运往仓库。
两人久别重逢,一路说个不停。行至仓库门口,岑姝才切入正题。
“苏博士,通知你个事儿,我要搬出去了。”
苏淼与岑姝虽同住时日不算长,乍闻此讯仍有些意外,旋即了然:“要和林师弟共筑爱巢了?”
“别说得这么俗气。”岑姝春风满面,又夸张道:“你是不知道,公寓那破空调修了坏坏了修,半夜热醒像蒸桑拿。我那房子装修好一直空着,虽远了点,但居住品质飙升。”
“而且那房子离学校近。和希平同住的那位室友生活习惯差,还有梦游症,吓得他精神衰弱。我总不能看着他写不出论文延毕吧?索性让他搬来和我住。”
苏淼闻言啧啧摇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怎么觉得林师弟这论文更悬了呢。”岑姝向来爱玩,此番决定同居着实意外。苏淼琢磨不透,也无窥探之意,调侃两句便作罢。待所有文物入库完毕,两人灰头土脸回到公寓。客厅已堆满打包好的纸箱,苏淼才知她万事俱备,只等知会一声。
“该不会连搬家车都叫好了?”
“苏博士料事如神,正是。”
“看来我还得做苦力。”
“晚上大餐伺候!重活让林希平干,累不着您。”
说曹操曹操到,林希平电话打来,人已到楼下。他皮肤白净,被热气蒸得脸颊泛红,看着温和无害。在校外见到苏淼,拘谨地叫了声“苏师姐”后,便埋头替岑姝搬东西。
“林师弟真是稳妥可靠。”
“我不求他有多大能耐,合我心意,顺顺当当谈恋爱就行。”
“你这想法倒是变了。”
“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岑姝拍拍手上的灰,“人呐,都会变。小苏博士,你敢说自己没变?”
苏淼听了,当真认真思忖起来。
她自然变了,变得更谨慎,更清醒。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
三人合力,效率极高。一趟货车便将所有物品搬至岑姝新居。
四室两厅的房子,宽敞明亮。苏淼参观完毕,顿感人与人贫富差距之大令人愤慨,更觉自己供房之日遥遥无期,心头不免沉重。窗外已日落西山,几人累得晕头转向。岑姝懒得收拾,大手一挥决定即刻去犒劳五脏庙。
时隔数月再来鼎盛吃饭,苏淼心神有些恍惚。大堂经理上前,先看了眼岑姝,目光落在苏淼脸上,似有回忆,随即微笑颔首:“三位吗?”
不巧正值周五饭点,店内大小包间预订一空,仅余大堂边角一张小桌。圆桌直径不过五十公分,连条大黄鱼的瓷盘都放不下,遑论三人。
“包间要等多久?”
“恐怕得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生意可真够好的。”岑姝饿极,语气含怨。
“要不换一家?”苏淼右眼狂跳,预感不妙。岑姝正犹豫,身后传来并不陌生的声音。
“这么巧,来这儿吃饭?”
苏淼心知不妙,回头看去,那人不是路慎东还能是谁?黑色衬衫,淡色牛仔裤,一如初见时那般风流倜傥,意气风发。
路慎东足以做言情剧主角,而这样的主角身边,又怎少得了璧人相配。淡黄色灯光下,那位璧人小姐一头波浪卷发,妆容精致,笑靥明媚。她站在路慎东身侧半步之遥,一席米色长裙似流水柔情。
意大利水晶吊灯远不及她闪耀。
儿时读童话,苏淼就发现真公主配真王子往往过得幸福美满,而辛德瑞拉即使获得短暂幸福,最终也会在寒冷森林里死去。
她衷心觉得眼前两人十分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