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秦嫆月僵了脸。
可她这话错了吗?夸大了吗?都没有。正是因为没有,才更让秦嫆月羞愤。
秦家家大业大,尤其是二房,那是北地的首富。秦渭两口子又只昭月一个女儿,自然是娇贵极了,不肖逢年过节,每个月都有新打的首饰、珍奇的珠宝流水一般的送来。秦昭月的首饰若是铺开来,两间屋子都是放不下的,珠光宝气足以晃瞎人眼。
这些作为要好的姊妹,秦嫆月自然知道。
一直以来也让她既羡慕又嫉妒。
所以当她自认在婚事上压了姐姐一头,便安耐不住喜悦,总想要炫耀一番。可今日茉莉毫不留情的戳她痛处时,她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是啊,她寒酸,一对金镯便当了宝贝不肯摘。这样的东西,若给了秦昭月呢?怕也只有在角落吃灰的份儿吧。
想到此,秦嫆月红了眼圈。
“茉莉!”昭月难得发了脾气。
茉莉却不怕,只学着那对主仆装样子。“哎呦,瞧我这嘴,三姑娘可莫哭,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正说着,翠竹挑帘子进了屋。
见状吓了一跳,“哟,这是怎么了?”
可嫆月只顾着落泪,昭月在旁安慰,茉莉只对着她吐舌头。
无人解答,一时间她也搞不清楚状况,只好说:“姑娘,李公子来了,这会子正与二爷在前厅说话。他还带了东西,说是给您的年礼,往咱们院子抬呢,您可要去瞧瞧?”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昭月皱眉问:“年礼?送了什么?”
翠竹说奴婢也不知,想想又道:“那盒子看着又大又沉,要好几个人才能抬动,许是又送了石雕来?”
“啊?”
杜鹃一听赶忙捅了捅嫆月的背。
嫆月擦擦眼泪,沉吟片刻说:“咱们正说呢,人家的礼便来了,真是巧。姐姐快去瞧瞧,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石雕?若真是一块儿大石头,她倒要看看茉莉那丫头的脸色。不是珠宝太多摆不下?石头最好,摆在院子里,有的是地方。
那穷酸书生也就送的起石头了,想到此秦嫆月心情大好。
昭月却摸不着头脑,“嫆儿,你、你不哭了?”
“哎,我想茉莉也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自己想窄了,咱们快去吧。”
姐姐妹妹挎着胳膊往外走,具是开颜。
唯有茉莉苦着一张脸,问翠竹:“阿姐,不会真是块石雕吧?不会吧!怎么可能有人年节时,特意跑来送自己未婚妻一块大石头?”
翠竹横她一眼:“疯疯癫癫的,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只是瞎猜的。”
一众人才到院中站定,就见七八个小厮抬着一巨大红漆木箱往这边来。
“怎么让他们进了后院?”
翠竹回禀:“那箱子实在太沉,几个粗使婆子试了试,六个人一齐都抬不动。只好让他们先担来。”
好在几个小厮也守礼,从进了后院便低着头只顾走路,没谁敢抬眼乱看。这会儿抬着箱子放到院中,便要躬身告退。
昭月说看赏,几人也是低着脑袋道谢,从头到尾连姑娘们的衣摆也不敢瞧。
这么大的红木箱被几个壮汉一路抬进后院,也是相当招摇了,有许多别院的半大丫头也跟着过来看热闹,都想瞧解元郎送了什么新奇物件儿来。
一群孩子围在远处踮脚,叽叽喳喳,昭月觉得好笑,索性让翠竹招呼她们进来瞧。
众人翘首以待,竟十分有仪式感。
两个仆妇上去开箱,等到箱子一开,一时间只剩下在场众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翠竹还真说对了,箱子里还真是个猫儿雕像,足有半人高。猫两爪在前呈坐状,傲气凛凛,颇有睥睨众生之感。
可却也只对了一半,因为李玄送的不是石雕,而是金像。
这么大的一只金猫,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简直晃得人眼晕,不说这十足赤金,就连猫眼都是黄水晶嵌成的。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离得最近的那仆妇,使劲揉了揉眼,喃喃道:“我的娘,这得值多少钱啊......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有人一出声,其他人也醒过神来,院子中瞬间炸了锅,七嘴八舌惊叫声不绝于耳。
听得昭月头疼,叹道:“怎么竟送了金的来?这人疯了不成?”
还是翠竹眼尖,见那猫爪上放着一张小笺,连忙取了过来。
上面楷书刚正有力,只书八字‘略有家底,勿需挂怀’。
说到这金猫,还要从上次那黄玉猫像说起。
李玄赶回宿州后,最牵挂的就是东西送出去了没,流影也将秦二姑娘的话转达给他。
李玄听了之后呆愣许久,他先是反复踱步,后又照了照铜镜,最后十分疑惑的问流影道:“吾看上去,当真是穷酸之像?”
流影为难半天,答:“公子好清雅,不爱饰物,衣袍也多是素色,兴许、兴许是容易被人误会。”
被人误会倒也不怕,可被心上人当成穷小子,那可就不妙了。
这不,好不容易送个礼物,人家姑娘还以为是他从牙缝中省出来的口粮钱,收了倒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因此饿死。
于是乎主仆二人就如何在女子面前好好展现自己财力,进行了一番探讨。
流影自小在江湖上混,自然也有过几个相好。据他的经验,每个女人喜好不同,很难琢磨,但送金子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什么金镯金钗金耳环,最保险不过。多送些金首饰,不恰好又显现出了财力?
李玄听得很认真,有思考也有发问,“她不同,秦家富庶,珠宝首饰她是不缺的,我再送什么金饰她也未必会喜欢吧?”
流影想想说也是。东西再好,是人家司空见惯的,也就不稀奇了。
最后思来想去,想着既然送金能显出财力,她又喜欢猫儿,那不如两者结合,送个纯金的猫儿给她?
男人的想法就是如此直接,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大纯金猫像。
昭月不知这其中许多,她看了小笺,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下子可不光是昭月知道了他‘略有家底’,整个桂清园都传开了,人人都知道,未来的姑爷不光是解元郎,还好大的手笔呢!
后来传来传去,演变出好几个版本来。其中最可笑的是有人道‘秦家二姑娘倾世姿容,引得神秘人豪掷金山一座,只为博美人一笑。’
也不知这金山一座竟长成了猫脸,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时众人都看傻了眼,唯有三姑娘愤然离场。昭月没拉住人,唯余满头雾水,刚刚明明是她先说要来看,好端端的怎的又生起气来?
茉莉在一旁道:“三姑娘有眼疾,经不得晃,再晃便要流泪了,这才先回去了。”
“哦?什么眼疾?我怎不知呢?”
茉莉撇撇嘴,“红眼病呗,见不得别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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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秋院
秦嫆月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厅堂中哭,石氏本还以为女儿受了什么委屈,待等向杜鹃问清了原委,就只剩下恼怒来。
“嫆月,开门!娘有话问你。”
秦嫆月一双眼肿的像桃儿似的,犹自难过着,谁想开了门,得到的不是安慰,竟是责问。
“你如此委屈,就是因为昭丫头得了好东西?你何时眼皮子浅成了这般?娘是这样教导你的?”
“再说了,你二姐过得好也没损了你的利,你该为人家高兴才是!难道非要所有人不如你你才高兴么?”
秦嫆月扬起头:“我知道她过得比我好,从小她桩桩件件哪样不比我好?我都知道!用不着您来提醒我!我也没想着要她不如我......只一件半件我想赢过她都不成吗?非得我事事都做她的陪衬才可以?”
石氏看着女儿,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嫆儿,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昭丫头向来最疼你,你想想看,从小到大她得了什么好东西没想着你?你二伯二伯母又待你如何?咱们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比来比去的,都好好的,不是更好吗?”
“呵~”秦嫆月一声冷笑,说是啊,“从小到大我都得她们一家子的施舍,她秦昭月穿的绣鞋上,都能缀着斗大的粉珠,而我只得了一串珍珠项链,就要谢了再谢。您还要我感恩?要不是他们害死了我爹,我也不至于寄人篱下!要是我爹还在,我虽不能像二房那般阔气,可起码我也能像娇月一样,被人宠着无忧无虑......”
石氏浑身颤抖,终于扬起手来,头一次打了女儿一耳光。
“若是你爹还在,看自己女儿成了今日这样,他该只有失望才是。”
嫆月捂着脸,又疼又气,终于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向面前这个瘦弱的女人。
“是啊,我就是成了今天这样,你以为这要怪谁?还不都是怪你!从爹死了你不是病着就是念佛,可有管过我?替我打算过?我五岁不到来了这陌生地方,一切都得靠自己,若是这样,你当初怎么不和我爹一起去了?反正这些年我也和孤儿没什么两样!如今你倒是摆起母亲的款儿来斥责我了!你自己抬头看看,你对这满屋子的诗词佛经,是不是都比对我用心些!”
她手指着那面墙,挂着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绝世好词,字字锥心。
石氏身形一晃,倒了下去。